幻生之手作者:颜凉雨
立冬以后,李闯再没见过韩慕坤,也再没接到过他电话。有时候回家,对门也是紧锁,甚至连韩妞妞叫唤都听不到。可按照赵女士说法,男人又没走,依旧住在那扇严丝合缝防盗门后面,所以李闯就拿不准了。
男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可又无从揣测。这是个单方面徒劳斗智斗勇,对手不给你任何线索,任何讯息,你只能凭空去猜测,去想象,却又没个评判标准,甚至连正确答案公布时间或者是否公布都不清楚。如果这是场心理战,李闯觉得韩慕坤很成功,起码他想起他次数越来越多,而每想一次,都是不到头痛欲裂不罢休。李闯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会疯掉。
踩在棉花上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李闯由最初疑惑,不解,略带担心,演变到后来愤怒,烦躁,心神不定。好几次他都想冲过去砸门,却又因为不知道真砸开了能说什么,不了了之结果就是负面情绪的恶性循环。
他把所有过错都推到韩慕坤身上,如果男人不是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他就不会牵肠挂肚,往前推一步,如果男人没有到东北来,那么管他去死自己现在也肯定能正常生活,再往前推一步,如果男人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真正自己,那他俩现在早就乐呵呵等着过年了,哪会生出什么多乱七八糟破事!
就这么捱到了圣诞前夕,街面上处处都是那个和蔼老爷爷头像,圣诞树金铃铛销量直线上升,堪比过年节日气氛染遍了整个沈城,李闯在偷偷给赵女士挑礼物时候终于接到了韩慕坤电话。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可当真听见男人疲惫声音,他却也跟着疲惫下来,仿佛再没任何炸毛力气,只真心盼着能用快刀斩断乱麻,起码明年伊始,又是崭新。
“年关,公司比较忙,所以这阵子几乎焦头烂额。”韩慕坤仿佛把李闯情绪算得准准,因此一上来就是这话。
李闯却真不想发脾气了,特心平气和说:“不用跟我解释,本来你就应该回去好好干,总跟东北窝着不是那么回事儿。”
韩慕坤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可真正听见又是另一码事。他昏天黑地地忙了一个多月,李闯就能不闻不问一个多月,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放不下。这辈子所有贱好像都用在小王八蛋身上了,可人不领情,他只能明明白白把自己微小愿望摊开来,几乎是恳求地对着男孩儿说:“你别躲我了,好么。”
李闯深吸口气,鼻子泛酸得厉害:“我当初也想这么跟你说。”
空气,凝固住。
一直以来被小心翼翼避忌话题,就这么公然挑开,露出脓水。
“操,还提那个干嘛,”李闯先反应过来,难受地笑了下,“我这可不是打击报复你,真,就觉得没必要。你看现在这样不挺好么,各归各位,本来咱俩也不该扯一起。”
“我们重新开始吧。”韩慕坤忽然说。
李闯愣住,过了好半天,才说:“你回深圳吧。”
韩慕坤像条搁浅鱼,呼吸困难:“李闯……”
“算我求你,”李闯狠狠压住眼底潮湿,“算我求你,你回去吧……”
韩慕坤有短暂失神。
记忆中,小王八蛋从没这样过。他只会说姓韩你得如何如何,老王八蛋你要这样不能那样,曾几何时,他需要说“算我求你”?
原来自己有这么大威力,韩慕坤想,堪比瘟神,让人恨不得烧香恭送。
心口没感觉,似乎疼到极致,也就麻木了。韩慕坤意外自己还能如此冷静,想来快四十年米饭没白吃:“那我能见见你么,就一次。”
“行,”李闯答应得很痛快,“等你走之前……”
“我想现在就见你。”韩慕坤打断他。
李闯狠下心来:“那你明天就走么?”
这一回韩慕坤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嗯,我明天就走。”
第80章
李闯在楼底下深吸口气,然后轻轻地上楼,好像脚步声能惊醒什么似。终于,他来到韩慕坤家门口,声控灯好像坏了,整个楼道里只剩下黑。
李闯抬手敲门,微弱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
可门却很快开了。
室内也是一片漆黑,李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人紧紧搂住。防盗门应声而关,没有电,没有光,没有嘈杂,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呼吸。
“你把……妞妞送走了?”李闯开始怀疑这男人是早有预谋,心一抽一抽痛。
韩慕坤没说话,准确无误地吻上了李闯嘴,李闯措手不及,被压在门上亲得生疼。他看不见对方表情,这感觉糟糕透了,可身体却脱离了大脑,本能地搂住这个男人予以回应。
在那些个快乐片段里,这样亲吻拥抱频繁得几乎数不过来。
可现在它们没有思想,没有情感,什么都没有。
只是最原始动物冲动。
直至纠缠到床上,两个人光溜溜地抱成一团,韩慕坤试图进入,李闯才被那蹿到头皮疼惊醒,嘴巴比大脑更快地喊出了:“疼!”
韩慕坤还没有进去,他只是用了一根手指,所以迫切渴望与男孩儿融合大脑单方面屏蔽掉外界一切干扰,韩慕坤慢慢扩展那干涩甬道,执着而坚定地把手指增加到第二根。
这回李闯再也忍受不住,不管不顾卯足力气就是一脚:“操丨你妈韩慕坤,我喊疼你听不见?!”
李闯也没想到自己那一脚能正中韩慕坤胸口,男人当下就被蹬到了地上,实木地板发出巨大闷响,声音久久不散。
韩慕坤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冰凉地板上发愣。
李闯吓一跳,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得后面难受,忙开口问:“你没事儿吧?”
淡淡月光洒进来,照在韩慕坤身上,李闯已经慢慢适应黑暗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男人眼底错愕和浓浓伤。明明踹人是自己,可泪却夺眶而出,仿佛身体再也承载不了这么多水分,只能释放。
韩慕坤走过来,重新上床,把他搂进怀里。
男人身体带着微微凉气,李闯哭得更凶了。
韩慕坤哑着嗓子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李闯不住地摇头:“开始不了了。你答应过我货已售出不退不换,可你没做到。因为一个人不可能纯粹爱上另外一个人灵魂,即使你想,也总是不可避免需要接纳那些外在因素……”
“我愿意接纳,我真很努力了,”韩慕坤说到这里微微仰头,深呼吸,压住眼底涌上热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就像下了苦功孩子不被大人认可一样,“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那个男人么,我对他是认真,我对你也是认真,我不知道以后我还能对谁认真,李闯,我快四十了,没那么多感情了……”
最终,还是没忍住。有些东西溢出,滑落下来,进到嘴里,咸涩不堪。
李闯脑袋乱成一团,他想要答应,可总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吼着,不行,这是一场没有退路赌博,如果到最后韩慕坤发现他还是无法爱上新你呢,如果两个人将来某天又走到从前那步田地呢……
韩慕坤没等来回答。
沉默,就像无声拒绝。
预料之中,但韩慕坤还是没扛住。绝望像骤然而来极寒,冻得他丧失一切思考能力,甚至无法呼吸。
“陪陪我吧,”仿佛临终最后一个恳求,韩慕坤用下巴轻轻抵住男孩儿头顶,“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良久,李闯慢慢抬起胳膊,回应了这个拥抱。
皎洁月色洒来一片清冷。
柔软绒被下面,躺着两个相互依偎人。
韩慕坤知道小孩儿没睡着,因为那呼吸总是不均匀地洒在自己胸膛。但他当他睡着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和他说说心里话。
“你还是怕受伤吧,你总是这样,为了最大程度减小自己伤害,你可以干净利落说分手……”
“看起来都是我错,对,我一个老头子,做什么事都拖拖拉拉不清不楚,没你干脆,可那是因为我放不下你,而你呢……”
“还记得我第一个跟你说喜欢时候,你弄了个什么灵魂穿越来,我当时以为你信口雌黄敷衍我,我让你下车,是我不想更难堪,可看你上了凌飞车我明知道不应该明知道丢人却还是跟了上去,我他妈像一跟踪者似尾随你们……”
“换你就不行了吧,你肯定拍拍屁股就走了,你多潇洒啊……”
……
韩慕坤絮絮叨叨说了太多话,每当李闯思考完一个想开口,那人总会有新问题出来,以至于到最后,李闯大脑被彻底搅成了浆糊。然后他就困了,困得昏天黑地,困得意识模糊,终于抵挡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
李闯不情愿地把手机摸过来关掉闹表,又缓了两分钟,才从床上坐起来,条件反射地去想自己今天政治课是第几节。就这么迷迷瞪瞪了两三秒,他在瞄到地面上衣服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韩慕坤家呢!
于是,男人呢?!
李闯慌忙把衣服往身上套,同时屋里屋外搜了个遍,家具还在,电器还在,锅碗瓢盆都还在,可衣服不见了,洗漱用品不见了,平时办公笔记本不见了,最后,连行李箱也不见了。
远处隐约传来狗叫,李闯侧耳倾听,那叫声愈发熟悉。他猛一激灵,当下夺门而出,正要往楼下跑,却又定住。
“汪汪――汪汪――”
那声音,好像是从自己家门里传出来……
李闯轻轻合上韩慕坤家防盗门,纳闷儿地往自己家门口走去,越近,那声音越清晰,最终他掏出钥匙开开门,下一秒就被韩妞妞扑了个满怀,险些跌倒。
赵女士正往狗食盆里折腾不知道什么美味,听见门开吓一跳,生怕狗就这么跑了,抬头看见李闯,更奇怪了:“你咋回来了?不上班?”
韩妞妞亲热过后,抵不住美食诱惑,又扭头扑赵女士去了。李闯愣愣地关好门,不自觉撒了谎:“哦,学校没课,放我一天假。”
“这样啊。”赵女士不疑有他,继续尽心尽力给韩妞妞盛饭,终于把美餐鼓捣好,才站起身,长舒口气。
李闯有点闹不清状况,问:“这狗怎么归你养了?”
“对门儿要回深圳,不方便带,这不就托付给我了,”赵女士答得很自然,同时好笑地看着李闯,“你这孩子,站门口干啥,进来啊。”
李闯觉得脑子有点儿木,他没成想韩慕坤说回去就回去了。
心像被剜了个口,空洞洞。
他游魂似走进自己房间,关好门,然后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这白痴,既然早知道这结果,还从深圳追到沈阳干嘛呢,图什么呢?明知道适应不来,明知道没挽回余地了,还他妈非自己跟自己较劲!四十算个屁?四十就了不起了!哪怕活八十年他该白痴还是白痴!
……你,真爱过我吗?
这是昨天夜里,他所能听到韩慕坤说,最后一句话。
爱是什么?李闯现在也没闹明白。他只知道他喜欢那个男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喜欢得不得了。可又喜欢他什么呢,其实李闯也不知道。他看不上那人年龄,看不上那人臭脾气,看不上那人做派,甚至看不上那人样貌和身材。但他就是喜欢这么个人,跟这个人在一起他就是踏实,好像天塌了都有别人给顶着,好像成了孙猴都不会被压五指山。
“你他妈自己难受就难受去呗,”李闯仰头,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像韩慕坤就在天花板一角,接受他质询,“干嘛非拖我下水……”
赵女士正聚精会神地跟电视里小眼镜学做四川怪味鸡,刚到切鸡块步骤,就见继子旋风般从卧室里奔出来,赵女士吓一跳,险些切了手指。
“妈,我跟同学出去吃个饭。”这是继子通报。
通常情况下,赵女士只能点头:“哦,好,注意安全。”
本以为这就完了,不想继子穿好鞋推开门,忽然回过头来很随意地问了句:“对门儿得是坐飞机回吧。”
赵女士不明所以,愣愣道:“我好像是听他提过一嘴,说是今天早上十点飞机……”
“妈。”
“嗯?”
“我爱你。”
直到电视里小眼镜菜都装盘了,赵女士还傻傻地对着切了一半儿鸡腿笑。
去机场路就那么一条,李闯不知道能不能拦下那人,但无论如何他得试试。否则韩慕坤这一回去,指不定就跟深圳终老了,李闯觉得自己不能做这么不人道事。
拦下辆出租车,李闯赶紧利落地跟司机说去机场,司机二话没说,一脚油门便疾驰起来。
窗外景色像电影快镜头,一帧帧闪过,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但李闯心里着急,就不住跟师傅说:“快点儿,师傅您再快点儿。”
司机是个好脾气,就趁红灯回过头来问:“几点飞机啊?”
李闯下意识回答:“十点啊。”
司机就冲他笑:“那来得及,满打满算咱九点也能到了。”
“不是,”李闯一看那淡定笑容就上火,“我得赶在安检前面,我这是……我这是送朋友!”李闯没好意思说追夫。
司机一听算是明白了,点点头:“得,您坐好。”然后下一秒,车沿着小路超近道拐去了机场高速。
李闯几乎是目不转睛盯着表,八点,八点十分,八点十五,八点二十……秒针不知疲倦地运动,转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来个什么惊雷把时间停住。
结果时间没停,车停了。
八点四十五分。
车停在高架桥上,下了桥没多远就是机场,车要是开起来也就六七分钟,可若是靠两条腿,那就指不定多久了。
“师傅,咋了?”李闯摇开窗户,探头去看前面堵得满满当当钢铁长龙,自焚心都有了。
“不知道,”司机也挺无奈,“这阵子铺管道呢,地全挖开了,四排车道变两排,老有刮刮蹭蹭,这指不定是哪俩车又碰上了,挡着不动等交警呢,要不就是等保险公司。”
“操。”李闯禁不住骂出声,觉得自己已经衰到一定地步了,堪称无与伦比。老天肯定嫉妒他年轻帅气性格又好,不然能三番两次整他?
司机也替他着急,想了下,说:“这一时半会儿估计动不了了,你看吧,要是觉着能赶得及你就跑过去,实在不行就打电话说一声吧,估计你朋友也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