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体质原因,爱伦的伤口恢复也异常缓慢,为了加速体内血管愈合,室内没有开暖气,这导致爱伦的身体僵硬冰冷。
在护工为爱伦换药时,对方全身上下青紫交加的血斑几乎让苏彬不忍直视,这也是苏彬第一次见到血友病患者内出血时的常态,他无法想象爱伦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偷偷亲吻爱伦苍白的嘴唇,苏彬心里对爱伦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又过了数天,苏彬得到消息,行凶的熟人包括王厨师在内都已被警方悉数抓获,几人被控寻衅滋事罪、严重人体伤害罪、抢劫等多项罪名,不日将出庭接受审讯。
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稍稍卸下,苏彬困得闭上了眼睛——爱伦从昏迷中慢慢清醒过来,就见他一脸憔悴地趴在自己的病床边,还松松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一刻都不敢放开。
原来不是做梦啊……
主治医生手执记录本仔细检查着监测器上的各项指标,一边轻声对已经醒来的爱伦道:“还是很不好受吧?”
爱伦动了动嘴唇,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主治医生:“尽量不要说话,这样会增加肺部负担和感染风险,你的心脏承受不起第二次衰竭……我想你应该明白,你现在仍然在跟命运作斗争。”
爱伦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微一侧头,看向病房外正在打电话的苏彬。
十分钟前,得知自己已经恢复意识的他激动地叫来了医生,现在又手舞足蹈地和室友们报喜去了。
——为什么要回来,知道我受伤了,所以心软内疚吗?
医生顺着爱伦的视线瞥了外头一眼,笑道:“那孩子形影不离地守了你好几天。”
爱伦动了动嘴唇:“费曼……”
本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能再爱他一点,再陪他久一点,等他理解自己的想法,等他追上自己的步伐……可是,他说不定没有时间再等了。
头一次意识到,命运是无法被完全掌控的,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无怨无悔,但这一刻,想到若是带上苏彬,自己竟然对死亡有了恐惧……
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吗?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吧?为什么突然舍不得了?
他还那么年轻、那么健康啊,甚至还有逃离自己的勇气……
“帮我……叫律师……”爱伦无力地抓着床单,短短一句话,像是花了他全身的力气。
——放过他吧,趁现在。
费曼:“……”
出门时正迎上打完电话回来的苏彬,费曼尴尬地拦住了他:“苏先生,抱歉,公爵殿下情况不太好,你能暂时呆在外面吗?”
苏彬傻眼了:“刚刚不还挺好的吗?”
费曼面部僵硬地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快步离开了。
苏彬趴在了玻璃窗上,见爱伦不知什么时候又闭上眼睛。
半个小时后,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拿着公文箱出现在了病房外,因为刚刚苏彬打电话告诉金飞他们爱伦已经清醒,所以室友和朋友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杨诚哲、金飞、孙昱杰都来了。
西装男在费曼医生的陪同下鱼贯而入,却把苏彬等人挡在了门外。
金飞奇怪道:“怎么了?这两人是谁?”
“不知道啊……”苏彬不明状况,方才还高涨的情绪顿时起伏不定。
隔着玻璃,众人只见爱伦躺在病床上体费力地与其中一个西装男说着什么,另一人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做记录,很快,打字的那人用公文箱里的简易打印机打印了一份文件,爱伦在医生的搀扶下撑起身体在文件上签字,因为没有力气,执笔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苏彬担心道:“爱伦在做什么?”
杨诚哲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一切,判断道:“那两人是律师……”
大伙儿的面色都凝重起来,爱伦这会儿找律师,是为什么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爱伦看向了隔离窗外一脸惊恐的苏彬,朝他虚弱地笑了笑。
接着,西装男就出来了,为首的那人扫视了他们一圈,问:“哪位是苏彬、苏先生?”
苏彬一脸惊恐地看向对方:“我是……”
西装男面无表情地审视了他一眼,道:“我是兰斯公爵的遗产律师,方才公爵殿下留下了一份遗嘱,您是他提及到的一位主要受益人。”
众人:“……”
西装男继续道:“公爵殿下申明,如若他因病情恶化身亡,他名下的‘苏老板’餐饮企业、市的一处房产以及jl百货公司的五成股份皆有您来继承。”
苏彬两眼一黑,顿了两秒,突然冲向病房,一下子撞开未上锁的房门,惊道:“爱伦!为什么要留遗言!?”——不是已经清醒了吗?难道是回光返照!?
“苏彬,我很……抱歉……”爱伦声音沙哑,每说一句话似乎都在使力。
费曼医生严肃遏止爱伦不要再说话,爱伦似乎没有听到,他断断续续地对苏彬说:“趁你还能……回头……趁还年轻……交你想交的朋友……去你想去的地方……”
支离破碎的一句话,苏彬听得心碎了一地:“爱伦!你说要带我一起走,我想通了,我愿意的,所以我回来了!”
“可是我……不愿意了……咳……”爱伦的眼神温柔而又脆弱,“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咳、咳咳……”鲜血伴随着急促地呼吸和咳嗽从嘴角渗出来,他仿佛没有察觉。
苏彬吓得大声惊呼:“医生!医生!”
费曼医生看了一眼屏幕上剧烈跳动的数据,面色铁青地按响了急救铃,一边吼着让人出去,一边通知急救医生送镇定剂。
爱伦直勾勾地望着苏彬,仍然在继续:“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太久……所以,趁现在……分手吧……你……听话……”
苏彬崩溃地哭道:“我不要!你答应过我不会抛弃我也不会离开我的!”
急救医生迅速赶到,准备清场,金飞强行抱住苏彬把他拖出去。
会失去爱伦的恐惧涌上心头,苏彬疯狂地挣扎起来:“爱伦,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苏彬!冷静一点!”金飞紧紧地箍着他,不让他挣扎。
“我都已经想明白了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探视搁窗被全自动的幕布遮了起来,苏彬望着病房的方向,绝望地浑身颤抖,“你答应我至少十年,还有好多年……你不能骗我……”
金飞在他耳边急切地安慰:“不要激动,我们都在这里,我们会陪着你的……”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爱伦……”苏彬慢慢跪倒在了地上,靠在金飞身上隐忍地痛哭起来。
金飞拍着苏彬的背,轻声安慰:“爱伦会好的,医生都在,他会好的……”
苏彬:“呜啊……”
也许这样暴烈的爱,在理智的外人看来,总是显得过于荒唐。
明白的明白,不明白的人不明白。
像是那个面色铁青的费曼医生,像那些被他们折腾得想死的急救组。
可是,他们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爱得疯狂,至死不渝。
——多像两个傻瓜啊,有些人这样想。
可是,却又无人不为之动容,莫名的感同身受。
半个小时后,费曼满头大汗地从病房里出来。
苏彬挂着眼泪跳起来颤声问:“爱伦怎么样了?”
“打了镇定,已经睡了……”费曼按着自己的眉心,简直要给这两个祖宗给跪了,“苏先生,你现在就依了他吧,无论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的情绪是否稳定能极大地影响治疗与恢复效果。”
苏彬听不进费曼的劝解,只执着地问一个问题:“他会不会死?”
“……我们会尽力的,但你们也要配合,”费曼叹了口气,道,“而且,公爵殿下刚刚在昏迷前说,让你不要再来看他了。”
苏彬面色发白地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这两天我就不进去看他了,等他的情况稳定一点再说……但是,医生,我不想骗他,我要让他知道我的真实想法,请你告诉他,他死了我就跟他一起死,所以我能依他,他要快点康复……我仍然会来的,我会呆在外面,等着他。”
费曼:“……”
待爱伦再次醒来,费曼如实转告了苏彬的话。
爱伦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很平静,他知道苏彬就在外面,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一天,两天,三天……爱伦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昂贵的营养液、氨基酸、血浆数管齐下,精心地看护、治疗,爱伦的伤口在逐渐愈合,伤情也在迅速好转,但这些所有都无法让他恢复良好的气色。
精心维持了数年的健康因为这一次事故彻底清零,现在只要一个小小的磕碰,或是感冒,就可能击溃他。
他不想让苏彬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样,浑身淤血,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哪还有能力再去保护那个人?
他甚至想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默默疗伤,就算好不了也一个人安静地死去,不要让苏彬看到,那样那个傻瓜就不会难过了。
☆、第172章狡猾的傻瓜
一周,十天,半个月……
病房里的时间过得无比缓慢,爱伦数着滴答的秒针,想起小时候与病魔抗争的日子。
因为生来如此,所以从不觉得生病是一种痛苦,也未曾觉得寂寞;可如今,在享受过健康|生活以及与心爱之人日夜缠绵的滋味后,他再也找不回当初无所畏惧的心态了。
随着伤情的稳定,陆续来了好几拨人探望爱伦。
有研究室的同事专员,有皇室、警署等各官方,还有杨诚哲、金飞等原先的室友,却唯独没有苏彬,因为爱伦下令不让苏彬探视。
几日未见,爱伦的心中空洞洞的,尽管狠心把那人从身边推离,自己却无时不刻在挂念他——他在想什么,最近好不好,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放弃了……
可是,一想到“放他自由”对他来说更好,以及希望他没有自己也能够幸福地活下去,那股思念之情就被爱伦生生压下来。
换了高级特护病房,终于可以简单进食了,罗伯特来看他,给他带了点粥。
爱伦一尝,轻蹙眉头:“是苏彬做的?”
罗伯特板着脸孔“嗯”了一声,爱伦把粥放在一边,低声道:“以后别让他做了。”
罗伯特问:“少爷不喜欢吃吗?那我拿回去。”
爱伦轻声道:“这次就放着吧。”
关心了几句,罗伯特怕影响爱伦休息,早早回去了。
爱伦靠在病床上,沉默了许久,又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粥,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朋友圈里的贵族少爷们也凑热闹来看了一次,哈尔因为去空军服役,无法前来,让肖恩带了声好。
肖恩调侃道:“你怎么让你的小奴|隶坐在外面,在惩罚他吗?”
唐纳德道:“西德尼说你这次受伤主要是因为他,伯爵夫人现在还很生气呢。”
爱伦皱起眉头:“你们听谁说的?……这件事和他无关。”
华凌咂舌:“伤成这样还护得那么牢,那怎么还让他呆在外面呢?吵架了?”
爱伦移开眼睛,轻声道:“没有。”
华凌从身后拿出一个信封,笑眯眯地说:“他托我们给你带了信哦。”
爱伦怔了怔,有点不知作何反应,其实之前苏彬就托费曼带过几次话,但在自己拒绝了一次后,费曼就不再转述了。
华凌扬着手中的信封道:“看起来是用中文写的呢,以你现在的中文水平,应该看得懂吧?还是要我现在翻译给你听呢?”华凌说着就想拆信封。
“你……”爱伦呼吸一促,轻咳了两声,无力地伸出手。
华凌见状,不敢再逗,把信封丢给他,几人又调侃了他几句,嬉笑着离开。
病房外,苏彬正在耐心地等待,见华凌等人出来,他立即迎上去问:“爱伦看信了吗?”
华凌耸耸肩:“他好像不太想看的样子呢。”
“哦……”苏彬沮丧地耷拉下脑袋,道,“谢谢你们……”
华凌笑着问:“信我们可是送到了哦,不告诉我们原因吗?”
苏彬为难道:“抱歉,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爱伦突然找律师下遗嘱,又对自己说那样的话,他被吓得魂不附体,而现在,爱伦让所有人探望,却偏偏不让自己进去。
……他在生气吗?因为自己偷偷跑掉而生气?但当时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并不像是在赌气,反而看上去很伤心、很难过……
苏彬叹了口气,他还是猜不透爱伦在想什么,不过,苏彬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情绪多变,不管爱伦怎么说、怎么做,他都不会放弃的,他会一直等着,如果爱伦不想见自己,他就一直呆在外面陪着他。
这都是心甘情愿的,不为爱伦的原谅,也不为让爱伦高兴,只是因为,他爱他。
晚上护工来换药,爱伦忍不住问:“他还在吗?”
“啊,您说那个中国男孩吗,他一直都在呢,”护工温和地笑道,“还经常带好吃的给我们,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爱伦:“他晚上不回去?”
护工:“唔,可能过会儿就走了吧,他每天都留到很晚。”
爱伦:“……”
护工离开后,爱伦悄悄透过隔帘的缝隙看外头,果然见苏彬裹着大衣缩在病房不远处的椅子上,已经是十二月了,走廊里应该很冷吧?
——为什么不走?傻瓜,现在的我对你来说只是个负担,或许今后一直都是。
瞥了一眼手上的信封,爱伦仍然没有拆开。
他不想看,怕看到苏彬还是不开窍地说那些让自己失望的话;他也不敢看,怕苏彬无论说什么,自己都会瞬间心软,放他进来,即使是享受片刻的温存,即使知道他的撒娇和道歉只是习惯性的讨好和同情——可如果自己就这样因为一己私欲带那个把感动当成爱的笨蛋一起走,那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
反复地拿起、放下,信封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可再多的心理活动,都无法遏止爱伦想要看这封信的冲动。
不知觉间,信封已经被撕了一道口。
……
像是为了进行重大仪式而做的心理准备,整整一下午,数个小时,心脏的跳动是如此明显,证明他还活着。
薄薄的一张纸,简单的一句话,工整的正楷,没有多少复杂的中文字,却重复了无数遍。
……那是满满一页的——“李言思,我爱你。”
(没什么想问的,也没有什么想解释的,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我爱你。)
……
爱伦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心脏一抽抽地疼痛。
这个狡猾的傻瓜,总是有办法让自己束手无策啊……
……
新的病房里有很大的窗户,因为在四层高,正对面也没有比医院大楼更高的房子,所以除了天空,爱伦也看不到什么风景。
清晨,爱伦正坐在床上发愣,就见窗外飘来几只红色的气球,那几只气球并没有飞走,而是在自己病房的窗口一上一下的浮动着。
大概能猜到放气球的人是谁,爱伦没法视而不见,他用力把身子转移到轮椅上,挪了过去。
细看才发现每只气球下方都系着一张小纸片,爱伦忍不住打开窗户,伸手解下那几张纸。
楼下是医院的花园,往下一瞅,只见满园结霜的白枫中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围着厚厚的围巾,手忙脚乱地控制着那几只气球的高度。
见爱伦解了纸片,他兴奋地在楼下挥舞着手臂,几只气球顿时脱离控制,朝高空飞去。
爱伦收回视线,去看解下来的纸片,上头分别写着——“苏彬”、“爱”、“李言思”……
一封信还不够,竟然还放起了气球……
爱伦苦笑着把纸片收了起来,仔细地放在信封里,原本想见苏彬的念头被压了下去,贪心地想再看看那家伙还有多少花样。
爱伦收气球的事似乎鼓励到了苏彬,接着几日,某人稀奇古怪的示爱方法层出不穷。
买通护工、护士送花,托杨诚哲来给爱伦带吃的,甚至还勾结西蒙,不知从哪里找到了爱伦的手机,充上了电,给他送过去。
skype里叮咚叮咚一刻不停地接受着苏彬发来的消息——
:“iloveyou”(我爱你)
:“iissyou”(我想你)
:“iaalwaysherewaitgforyou”(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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