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维克托觉得他有点跟不上夏尔的脑回路。这件事的重点难道不在于米歇尔很可能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吗?
“是啊,你,”夏尔极其认真地点头,“你什么时候能把这种事忍下来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维克托!”
维克托听出了言外之意,差点被气笑。难道他就永远是个醋罐子吗?“本来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他有些咬牙切齿,“但他只找了我,你又太忙!”
“所以你们俩背着我做了那么些事。”夏尔继续点头,话锋一转,“难道那些不是我的情书吗?米歇尔不问过我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不问?难道你觉得我会给你一个令人失望的回答?”
“当然不!”维克托飞快地回答,“就因为我知道你从不会令我失望……”他一边说一边扭头,显然觉得这件事有那么些难以启齿,“我才不愿意让你知道。这事我能解决!”
夏尔也不和维克托纠结作为伴侣的知情权问题,只反问:“所以你解决了吗?”
“……我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去找你了。”维克托只得承认道。
夏尔又盯了维克托两眼。“米歇尔已经离开巴黎去往美国了,你知道这件事吧?”
“是啊。”维克托回答,“我还知道你并没有委托他做什么,至少目前为止是。”
“但他给我留下了一箱子礼物。”夏尔道,“我一回家就看见了。”
不用猜都知道,所谓一箱子礼物就是夏尔之前写给安奈特的信件,几乎能算是能要挟夏尔的唯一、也是最后一个把柄。
维克托想到那些甜蜜用词,顿时又感觉到了酸溜溜——虽然夏尔很明显对安奈特无感,但他还从来没能听到过、或者看到过那些甜言蜜语呢!“所以呢?”
“我清点过,然后把它们全烧掉了。”夏尔眨眨眼,“就和你收到的那个小礼物一个下场。”
维克托总算松了口气。
还算米歇尔识相!若是现在不主动交出来,等到后面他逼着交的时候,一定会让米歇尔生不如死!就算为了逃避责难、米歇尔都已经率先出发去美国,但也没留下什么新的麻烦嘛!
“所以这事就算解决了?”他轻松道。
当然,他没力气去美国追杀米歇尔什么的;只要对方从此之后都从他视野里消失,他就觉得很圆满了。而且,想象一下米歇尔要去的地方吧——没有夏尔的支持,那能发大财的通常都伴随着枪声炮火,哈!
“没完,”夏尔放下雪茄,一手按在桌案上,“当然没完。”
“……怎么?”维克托发现自己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不止这件事,对不对?”夏尔沉声问。“我觉得你最好把另外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免得被我以后发现;那就是两回事了。”
“不,你看,你已经忙到你最喜欢的挣钱事业都要交给别人了……”维克托试图讨价还价,但换来了夏尔一个瞪眼,只得改口:“好吧,只是一点点小事而已。”
夏尔眉梢眼角的弧度都充分地表示了他不信。
“真的只是一点……事情还没定下来呢!”维克托道。“如果调令顺利,德卡兹公爵马上就要接任内政大臣了。”
内政大臣正是他们之前誓要拿下的一个内阁职位。按理来说,德卡兹公爵从部长会议主席的位置上被迫下台之后,政治生涯基本已经等于全毁;而现在,他们成功地将这样的人重新扶植了上去!
虽说现在内阁的权力还远不及后世,但所占席位的多少无疑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两派的实力对比。而如果一边显著压倒另一边,就连国王也不得不考虑调整自己的决定了。还有就是,现在正面临着君主交替的时机;这时候上台的内阁总体倾向,毫无疑问地昭示着接下来的君主风格!
“这是件好事。”夏尔做了个精准概述。“但这个位置逼近部长会议主席……我们亲爱的无任所大臣知道了吗?他又对此怎么想?”
无任所大臣维莱尔伯爵,正是阿图瓦伯爵的忠实拥趸。如果保王派那头胜出,那内阁部长会议主席的职位一定落到维莱尔伯爵身上。
“恐怕这由不得他怎么想,又或者他怎么想都已经无法影响到大局。”维克托肯定道,“我们有国王、英国、美国、俄国;但他拥有什么,教皇吗?”
这无疑是对势力日渐衰微的教廷的讽刺。
但夏尔抓住了另一个关注点。“‘我们有国王’?”他敏锐地反问,几乎能确定了:“是不是我们能组织起大多数内阁,陛下就下诏确认换王位继承人?”
“这么说也没错。”维克托赞许地,“但实际上,我想陛下已经草拟完毕了……”
夏尔又喜又惊。喜的是他们做了这么多事、现在总算看到了曙光;惊的则是,这岂不是在变相地暗示,暴风雨已经近在咫尺?
第134章
但不管如何,巴黎城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该如何还是要如何。尤其在夏尔知道最后一刻即将到来后,他特意认真检查了他随身携带的小巧手枪。这玩意儿他还没用在人上,也不想用在人上;但在别人举刀对着他时,这当然是个反击的有力武器。
摸着枪,夏尔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和维克托刚认识的时候。不管有没有把他压在墙上,维克托的态度从来不客气;但事实上,维克托那时候的想法八成是在死之前找最后一个乐子——一个把身家性命都压上去的豪赌!
简直没人比这家伙更会拉仇恨值了,尤其是在本来意图并不是那样的时候。
但事实证明,维克托放手一搏,赌对了。他押对了宝,无论是在事业还是情场。高风险伴随着高收益,现在的情形很好地印证了这句话。
想到维克托在美国时都能一脚踩上河谷里钻石的狗屎运,夏尔嘴角翘了翘,自己都没察觉。若不是这些都属于维克托不欲张扬的范围,恐怕巴黎人就能往拉菲特这个姓氏的神机妙算上再添一重神秘面纱了吧?
但无论是空白汇票还是钻石河谷,都已经过去。现在面临着第三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危险,他们两人一起。如若成功,就是用三年奋斗换得至少二十年的精彩;如若失败……不,没有失败,只有成功!
夏尔掂着手里因为上满了膛而颇有些重量的枪,郑重其事地重新别回腰里。就连亚当斯都已经替他考虑到了性命问题,他当然更不可能怠慢。虽说他们胜券在握,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更不能掉以轻心!
和夏尔、维克托等人的稳步推进策略相比,现在的保王派可谓是热锅上的蚂蚁。鲸吞蚕食,当然是前者更容易察觉;共和派的风格向来是前者,如今却变做后者。这太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以至于注意到时,已成燎原之势。
“这样下去,我们就都要完了。”
阿图瓦伯爵这么说的时候,是在自家宅邸的客厅里。在场的人没几个,但维莱尔伯爵、孔代亲王这样的老面孔都在,可见会议性质。
“陛下在内阁有大动作。”维莱尔伯爵道,眉头紧锁,“您也知道,那个夏尔·葛朗台成了财政大臣。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还顺利地解决了美国那一票子事情;更别提早前不列颠了。这一定会让陛下感觉,他们比我们更值得倚靠。”
这个更值得倚靠,意义很明显——不会推翻国王的统治,同时还保证舒舒服服地养着国王;就算部分权力下放,也在国王的忍受范围内。
阿图瓦伯爵哼了一声,十分不屑。路易十八基于形势和身体考虑的最佳对策,在他眼里都是软弱的表现。
既然是国王,就不必对任何人低头!
这点坚持,他从未变过。
“重点在于,英国人的态度影响到了局势,”他愤愤道,“若不是英国横插一脚,我不信梅特涅不会强迫哥哥让步!”虽说保王派自己也有势力,但他们的势力明显比不过外国联合施压啊!
从知道国外压力这点来说,阿图瓦伯爵还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但是他的出发点已经偏离了大众趋势,注定被时代所抛弃;不管再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
可他依旧没有意识到这点;这就注定了他的悲剧命运。
“说得没错。他们想扶持腓力?”孔代亲王冷声道,“要不是……哪里轮得到他们?”他语调愤恨,显然从来没有从丧子之恨里摆脱。
阿图瓦伯爵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他没说出口的是,就算他儿子全活着,在最坏的情况下也没大用;因为在那时,他肯定被人铲除了,那些人绝不可能拥立他的儿子登上王位。
这么说起来,剩一个也许是个好事,至少不会内斗、后顾之忧也会变少。
但这种自嘲、亦或者说是苦中作乐的念头,只在阿图瓦伯爵的脑袋里幸存了一秒不到就被扼杀了。他不允许自己那么想,这从某方面来说是一种软弱。而他不需要软弱。
“不能让他们这么下去,”这么想着的阿图瓦伯爵重新开了口,语气恢复到了惯常的强硬,“我们得做点什么。”他说道,视线扫过几张神色不一的脸。
这回,维莱尔伯爵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在一阵子沉默后,他低声开口:“又是一个热月。”
话很简单,但几个人立即警觉起来。因为那是他们最不想回忆的一段时期,是他们从云端跌落的悲剧生活的开端。
“走了雅各宾,还有拿破仑。”孔代亲王一字一句道。这回他不仅仅是愤恨了,是恨到能同归于尽的程度。
阿图瓦伯爵没搭理拿破仑的话茬。拿破仑已经死了,他对此欢欣鼓舞,并且不想再浪费时间在死人上;拿破仑还有后代流亡外国,他当然也要处理掉,但那是以后的事情。“有前一个样本就够了。”
维莱尔伯爵猛地看向自己主子。说起雅各宾派,罗伯斯庇尔等人上台才一年,就被一齐送上了断头台。从现下的情形来说,他们不可能也这么做;因为维克托等人的手段并不激进,兼顾各方利益还算平衡。
“只有马拉。”他蠕动嘴唇,用只有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只有马拉。”
马拉的下场是被刺杀,在座诸人都知道。且不说在药浴中被一刀刺中心脏能不能复制,他们至少可以用最后的力量干掉对方的头领。这样一来,群龙无首,其他人也会陷入恐惧阴影而人心惶惶……
这不是什么光彩手段;但是,面对被彻底扳倒的危险,也顾不上什么光彩了。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阿图瓦伯爵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他刚才说的话不是发出谋杀指令、而只是谈论天气。“这不是在讨论,或者是在征求意见。”
全场静默,有一瞬间落针可闻。人人都在思考这事,并且努力不让脸上的表情显示出脑中思维齿轮的运转情况。
这绝不是堂皇手段,成功暂且不说,万一失败怎么办?那就会把自己往死亡深渊再推两步,而他们现在已经很靠近了!
从另一方面再想,正因为距离死亡深渊很近,所以他们再不反击,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下去了……
“重点是,谁?”维莱尔伯爵低声征询所有人的意见。他脸色变幻了一小阵子,现在已经下定了决心。
几人面面相觑。擒贼先擒王,他们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但中产共和派们学聪明了,不仅方式相对温和,行动也相对低调。要确定哪个是头儿,说起来还真不容易。
就像是夏尔,他高调出任财政大臣,但想也知道带头的不是他——夏尔平时都忙着挣钱、只是此次例外而已。再比如说古维翁圣西尔侯爵元帅,这可是个刺儿头,想偷袭得手绝不容易,还得想想他手下的大批军队……
“那些人里,每年有一大半时间在巴黎、并且身居高位,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很多?”阿图瓦伯爵不直接说出口,只这么反问。
几人目光落到桌面上摊放开的、令他们怒火中烧的报纸上,立刻悟了——
可不就是那个人嘛?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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