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觉得,但他何必说出来?简直是浪费口水——他会让那些人知道,什么是事实胜于雄辩!
这半截话让其他人都转向了夏尔。黎塞留公爵尤其专注,过了一会儿才说:“来吧,亲爱的先生们;拿起长矛,吹响号角,前方有一场硬仗在等我们打呢!”
到现在为止,夏尔还没有试图在议会或者内阁里谋取个一官半职。他很忙是一回事,没太大兴趣又是另一回事。不过相比于在华盛顿的时候,他现在好歹是个国王亲封的贵族了,有了能实打实能摆在台面上的身份。同时他还在实业方面闯出了大名堂,这次会谈的正式出场就跑不掉了。
结果,两边人马各自往长条会议桌边一坐,终于把名字和脸对上号的英国诸位,从首相到记录员全都震惊了——
是听说这位年轻的葛朗台伯爵阁下还没过二十四岁生日,但这也太年轻了吧?!
不得不说,夏尔模样生得太好,什么时候都特别讨巧。而如果说这种感觉只是第一印象,等会谈完毕、又在接下来的沙龙里进一步交流之后,首相心里的小人都开始咬手帕嘤嘤嘤了——不公平!如果他内阁里有夏尔这样的人,他这个第一财政大臣得轻松多少?
财政危机是如此明显而严重,以至于大多数随行的英国官员们都深有同感。至于剩下的少部分,主意已经打到了别的地方。
最典型的当然是詹姆斯。他是家里五兄弟中的老幺,这会儿迎来了和首相一同抵达的三哥内森,总算觉得己方底气足了点。英国使团的行程是在巴黎逗留几天之后再启程前往法国东部,他们正好有时间商量下对策。
罗斯柴尔德家族到詹姆斯和内森这里刚是第二代,但有些家训的苗头已经冒出来了。比如说,“金钱一旦开始作响,坏事就戛然而止”,又比如说,“我跪下,只是为了跳得更高”。前一句的意思无非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后一句,往难听了说,他们对谁奉承讨好到底线全无,为的就是之后从那个人身上获得更多的好处——他们的父亲梅耶,正是因为选了黑森公爵作为效忠对象,这才成功发家致富。
话是这么说,但能达到一个罗斯柴尔德跪下标准的人还真不多。放眼英国,这样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而且大多是像威灵顿公爵一样在军队和政治上都手握实权的重要人士。工厂本来就不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主要投资领域,这领域之前也没有什么人引起他们的注意。至于现在嘛……
“您觉得这里头值得我们转移吗,哥哥?”在会谈那天的夜里,詹姆斯问内森。
虽说夏尔之前去过伦敦,但想想就知道,那时候的内森绝不可能注意到一个普通法国人。也就是说,他刚见过夏尔一面,实在不觉得自己掌握了足够作出正确判断的信息。
这时候,他一边想着弟弟没什么进展的法国债券业务,一边考虑转投纺织、铁路和造船实业的可能性,觉得确实有点麻烦。夏尔和他们的经营理念大相径庭不说,更糟的是……
“听说那位葛朗台先生与拉菲特先生交好?”内森问出了他们最头痛的问题。虽然罗斯柴尔德们坚信金钱的力量,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想拉拢一个理念分歧的人总归更麻烦。
詹姆斯知道自己不需要回答,因为这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如果实业和金融两方面都无法入手,我们在巴黎就没法获得预期中的利益。”这话后头的声音低下去,说明他相当惭愧。
内森总算抬眼。他瞅了瞅自家弟弟已经开始消退的发际线,也没法责备。“等我们去过埃佩尔纳和沙隆,再做最终决定吧!”
第120章
在杜乐丽花园里举行过盛大的露天沙龙后几天,以利物浦伯爵为首的英国使团登上了前往埃佩尔纳和沙龙的列车。
法国这边的名誉领队则是国王,但实际上他基本只负责最后过目一下决定。对此国王陛下觉得,吉祥物生活也挺好的,尤其在他预感到自己没几年好活的时候——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现在出远门变得太过轻松,”坐在国王专属豪华包厢里,路易十八大半个身子都陷在了一大堆有着精美蕾丝边的软垫里,一脸心满意足,“在路上花的时间不超过十天半月的话,我很愿意去最东边度个假!”
这真是句大实话。马车和火车,自然没有舒适和速度上的可比性。另外,虽然没有凡尔赛宫可以居住,但国王现在得到了新的享受方式!更重要的是,这种享受方式在人们眼里不是必须讨伐的腐败,而是他对发展国内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积极关心!
“您愿意赏脸参观埃佩尔纳和沙隆的工厂,那是我莫大的荣幸,尊敬的陛下。”夏尔接上去回答。国王乐衷于叫他作陪,嘴巴当然得甜点。
路易十八拿起手边的金盏,细细地啜饮了一口。里头装的是刚从吕萨吕斯酒堡地窖里取出来的上等干白,散发着晚熟葡萄特有的甜美香气。“好久没有这么惬意,”他对最近的生活做了个极具幸福感的总结,然后终于想到了正事,“让那么多英国人登上这条列车,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他们的好东西,可绝不能平白地就给英国人拿走了!英国人想要,就要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啊!
夏尔马上就领会了国王话里的隐晦意思。“那当然,”他保证道,“客人们是不能到达机车头尾这样的关键部位的。而如果光从外表看,没有人会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
“那就好。”国王再次满意地点头。然后他又问了夏尔几个相关问题,直到有人来找夏尔时才挥手放人。
只是关于英国使团的酒水问题,夏尔很快就处理好了。等他回到自己的车厢,就得到了手下汇报,说一切正常。
但他依旧很难松口气。
这倒不是夏尔过分担心。因为相比于他们去波尔多的阵容,这辆火车上的人员、事情都复杂多了——
阿图瓦伯爵以及孔代亲王、维莱尔伯爵等都在,正为内阁的成员问题在暗中较劲儿。因为形势问题,第二次上台的黎塞留公爵摆明了只是个过渡型的部长会议主席,他领导的内阁自然也是过渡型的。虽说现在还不没有先选内阁再选总理的制度,但能争取到更多的人,总会更有优势。
国王身体愈发衰弱,底下的明争暗斗也愈发白热化。这时候会消停,不过是表面上的而已——因为两边都不能放弃他、也不能让英国人看出任何趁虚而入的端倪!
夏尔对自己被人虎视眈眈很有自觉。早在前一个圣诞,他就从阿图瓦伯爵的态度里瞧出了端倪。同时他也觉得,阿图瓦伯爵不可能不知道他和维克托的关系比较好。这种情况下,对方还是要拉拢他,只能说明一件事——
政治只是手段,军队和财富才是本质!
如果阿图瓦伯爵连这个也不知道,那肯定不能从大革命到现在还活蹦乱跳。不过即便他想拉拢夏尔,肯定也对困难程度以及所需要的时间有所估计。最佳的时机显然只有把以维克托为代表的中产阶级自由或者立宪主义彻底击垮的时候——那时夏尔别无选择,也就只能老实站保王派那边了!
不得不说,这算盘真是打得叮当响。也不得不说,让他们产生这种错误判断的原因,除了他们自己坚信着的死板教条之外,剩下的就是夏尔的软绵态度。
但他们显然不知道,就算看起来是个漂亮的白面包子,里头也有可能是豆沙馅儿的!
现在,如果说法国内部之间的争斗是暗藏的其一的话,其二基本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法国和英国的项目合作。
从法国人的心底来说,无论是保王派还是共和派,他们都对英国人没有特别大的好感;只是程度不一而已。
保王派们就不用提了,光宗教信仰一个就能让他们把英国人当阶级敌人看待。
至于共和派们,也没有人想对试图操控国内金融的罗斯柴尔德们献上膝盖。不管哪个行业挣钱,他们靠自己就能做到,何必分出一部分给英国人挣?要不是考虑到国际形势不利,这提议一开始就会被否决!
所以很明显,哪方的合作意愿更热切些。这时候的平静,只是因为谨慎保守的英国人们还没看过现场而已。
对此,夏尔只有一种感觉——好戏就要开场了!
如果他知道米歇尔在暗中进行的事情,说不定会把这种精彩分级再往上提两个档次——敢和他玩心眼儿的人不是没有,甚至如果够聪明他还会欣赏;但很不幸的是,就算再欣赏,他也从不养虎为患!
这个时候,维克托和米歇尔也在列车上。距离他们在山道上的碰面已经过去了个把月,期间两人没有再见过。
以维克托对米歇尔的了解,他知道对方一贯谋定后动——
米歇尔已经把夏尔和安奈特之间的情书给了他,这显然只是个开头。至于后面的发展是米歇尔得偿所愿还是别的什么,就要看他的表现:假使他动作快点,在米歇尔做出最坏的反应之前就先大刀阔斧地把内阁的事情摆平,那估计就没事了——
就算是米歇尔,也会识相地知道,敢挡在他和夏尔之前、或者之间的道路上,结果都只有下场可以形容!
也许有人想要问,如果米歇尔被逼急了、就来个同归于尽怎么办?
这种可能的确有,但基本不可能出现在米歇尔身上。因为,米歇尔是个浸淫进退之道多年的典型巴黎人,比安奈特还有过之无不及的那种;所以,如果米歇尔发现他选择了一条死路,不会有鱼死网破,不会有宁折不弯,他只会——
用双手乖乖奉上那些污点信件!
两人明里暗里对着干了这么多年,米歇尔固然能猜到维克托的心意,维克托也能从对方身上找到可以切入的弱点。确定方向以后,他就更加积极地去说服堪当大任的人们。
那里头有现任内阁大臣,有心思活络的贵族们,当然也有待价而沽的投机主义者。不管怎么说,想让路易十八废了阿图瓦伯爵的皇太弟地位,他就得先杜绝维莱尔伯爵从无任所大臣升任部长会议主席的可能性!
而在维克托忙于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的时候,米歇尔自然也没闲着。人只要有想要的东西就不会太清闲,尤其在他还想要更多的金子、更多的权力时,就算他不找别人,别人也会找上他的。
而这时候的别人没有其他人选,就是罗斯柴尔德。
“真是久仰大名,亲爱的罗斯柴尔德先生。”米歇尔对见到两个罗斯柴尔德这件事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和詹姆斯早前就认识,所以这次詹姆斯介绍内森给他认识也很合理。
“您也一样,亲爱的米歇尔先生。”内森客气地回答。
两边都是心思一拐至少三个弯的老狐狸,场面话自然不会少。而等到谈及正题时,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样的方式——不说清楚,意有所指。
“您可真是位体贴的好先生,”内森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放轻,眉毛折起一个很小的幅度,看起来就是很犯愁、又极力克制自己的模样,“要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笑脸迎人,我想詹姆斯就不会这么憔悴了!”
米歇尔正抿着红酒,闻言抬眼,目光从詹姆斯明显的眼袋再滑到内森亮闪闪的光头,心想也不知道是谁机关算尽。但他一贯扮演的是笑眯眯的温和好人,当然不会让自己暴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难道有谁敢对我们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不敬吗?您直接说,我去替您教育一番!”
这话接得正好,内森微微眯眼,又很快蹙起了眉头。“恐怕很难,您就不要问了。”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岔开几句之后又问,“听说,您早前和阿图瓦伯爵阁下之间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
来了,重点!米歇尔合上手里的茶杯盖,也做出了一幅忧愁的样子:“实话说,我真不愿意和人交恶,任何人都一样。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才惹得伯爵阁下不高兴。”
内森提这个话头,只是想证实一下米歇尔是不是和阿图瓦伯爵闹翻了。虽说詹姆斯在联合米歇尔对抗维克托方面失败了,但换成阿图瓦伯爵可就不一定,对吧?毕竟一定要说的话,阿图瓦伯爵在强硬方面绝对无人能及!
这时候听见米歇尔承认,内森沉吟了一下,借以掩饰自己心中一喜。“我想这肯定不是您的问题,”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就在接风宴上,我注意到,阿图瓦伯爵和几位亲王之类的贵族们关系是如此好,以至于人们都插不上话?”
哪里是什么关系好,分明是圈子小!其他人又大多避之如虎!
虽然这已经有些交浅言深了,但米歇尔什么也没说,只顺着点了下头。“您真是细心,”他模棱两可地回答,“他们确实关系不错。”
罗斯柴尔德想要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无非是操纵法国国内金融,然后从中获取巨大利益!
但这条道路上有两个明显的关卡,一是保王党,二是拉菲特。保王党是表面上的,真正原因还是在拉菲特这里——以维克托为代表的、坚持不提高国债发行量的人!
现在,内森想要联合他让保王派下台,实际上最终还是会演变到对抗拉菲特。如果对手只是维克托的话,他倒还可以考虑考虑;但夏尔也是在那边的,他就动不了手了——他十分之清楚,如果他想要挣到更多的钱,就绝不能没有夏尔!
如果说这是最大的那个原因的话,剩下的另一个理由也很有力。如果他答应和罗斯柴尔德合作,就算之后成功,胜利果实也毫无疑问地得分出去一份。
可他现在手里有筹码,大可以让保王派和外国人都留给维克托去对付,然后自己坐收渔利——
所以,他为什么要把到手的肥肉分给别人一块儿呢?
内森当然能听出这回答里什么实质性意思都没有。他不甘心,又试探了几句,很快就确定米歇尔是在敷衍他,他们的第一种方法行不通。那么,也就剩下第二种、也是最后的方法了!
第121章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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