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一时没有回答。他觉得米歇尔绝对在旁敲侧击,为了他和维克托计划的事情——
暗中制造舆论,让路易十八把阿图瓦伯爵从王位继承人的名单里头剔除。当然,这是最好的情况;最糟的莫过于逼反阿图瓦伯爵,他们两派枪炮底下见真章!
这可是件大事,米歇尔想知道内情也无可厚非。但问题在于,越大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样才能增加成功的概率!
“我明白。”夏尔最终这么回答。“如果真有那种时候,我一定会提前知会您。”不过他估摸着,以维克托对米歇尔根深蒂固的厌恶,这事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您能这么说,可真是太好了。”米歇尔说,语气里并没什么“太好”的意思,想必也知道里头问题出在哪里。“不论怎么说,我不希望我们的酒庄出事。”
“那当然,没有人会那么希望。”夏尔肯定。其实半座酒庄的利益链并不算太紧密,不过是表面好看;但米歇尔这么说了出来……难道是指望进一步合作绑定?“就和您说的一样,我们的确是合作关系;作为个人来说,我非常愿意看到这种关系亲密无间。”
米歇尔笑了,又摇了摇一只手指。“如果我手里没有留什么东西,我可不敢贸贸然和谁合作。”他勾起一边嘴角,“尤其是极可能过河拆桥的人。”
这话理应是在说阿图瓦伯爵,因为只有阿图瓦伯爵才对得上“过河拆桥”的可能。但这种话原本没必要对他说……
夏尔蹙眉。他隐约感觉到米歇尔手里还有什么底牌,或者是把柄;过去的那些让米歇尔成功摆脱了阿图瓦伯爵,而现在这些可能出问题的东西正是他的。“您说得极是。虽然听起来残酷了点,但这样对自己才是最好的。”他一语双关道。
“谁说不是呢?”米歇尔这回彻底笑开了。“就和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一样。”他点着膝盖,朝夏尔伸出一只手。“祝我们合作更加愉快!”
两人握手之后,夏尔就先起身告辞了。而米歇尔坐在原位,想了一会儿事情。然后他推开窗户,让外头带着些微潮湿水意的春风吹进起来。
虽然夏尔并不介意别人进入他扩展开的行业,但没有人能影响夏尔的地位——因为没有人能像夏尔一样,手心里捏着许多保密的关键技术。
或者换句话来说,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地位无可撼动,夏尔才不介意人们一窝蜂地上马。
米歇尔扪心自问,如果他有夏尔那样的资源,他肯定会比夏尔更吝啬。别说欢迎别人,他自己做个垄断行业,岂不是更暴利?
因此,虽然夏尔总说他是个商人,但在米歇尔看来,夏尔还没做到极致——夏尔不够自私,不够狠绝。这样的人,总归太过温和,容易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假使夏尔一定要吃亏,那不如他先给夏尔上一课吧!
至于夏尔,他一边想着米歇尔的话一边向自己的包厢走去。
米歇尔这人有个好处,就是他什么时候都能和别人和和气气地说话;但也有个坏处,就是当他真要做什么的时候,表达方式依旧很含蓄,需要各种琢磨。
比如说现在,夏尔就不太明白是他多心了还是米歇尔就是那么个意思。
但话说回来,他仅有的把柄也就是和维克托的关系;因为自知危险,两人都很小心,那米歇尔怎么可能知道?又或者说,米歇尔故意含糊其辞,就是打算让他多想、然后在以后的合作中争取更大主动权?他可是还记得,当初他在维克托办公室里看到的米歇尔时对方脸上的表情……
就在夏尔琢磨着这个的时候,走廊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他没注意,条件反射地打算先让对方过去。但那人停了下来,对他道:“葛朗台先生?”
这声音略有耳熟啊……夏尔定睛一看,顿时在心里叫起苦来。怎么他每次一不注意,极品就窜出来了?“您好,德·奥布里翁先生。”
没错,这位正是夏尔去年在美国南部的查尔斯顿碰见的破落贵族。以德·奥布里翁先生的身份,夏尔自然不会给他送请柬。所以毫无疑问,他是阿图瓦伯爵当做侍从带上车来的。
幸好,这就意味着那个奇葩夫人肯定不在!夏尔松了口气,脸上显出个笑模样来。
德·奥布里翁先生向来不会看人眼色,不然也不能混到现在的境况。这时候看到夏尔笑,他一点也没辨认出其中的如释重负,而是觉得,这肯定是对方在顾忌着他是个侯爵。
这时候我们必须强调,他这辈子都拿不到那个侯爵勋位了。
但这种错觉无疑给了德·奥布里翁先生极大的满足感。他一方面沾沾自喜地想到,就算夏尔再有钱、还是个伯爵,但毕竟也就是个新贵族,依旧得奉承他;另一方面在内心里勉强同意妻子有远见,夏尔现在的确配得上他家女儿了。
可就在他想摆出一副体贴小贵族的模样、慷慨地准许夏尔出入奥布里翁宅邸的时候,另一拨人靠近了。而当他们一看到夏尔,脚下瞬间快了两个档次的速度,目标明确地把夏尔包围起来——
“可算找到您了,尊敬的伯爵阁下!”
“说得没错!再见不到您的人,我们可都要去陛下的包厢一探究竟了!”
“我可要大胆地说,就算是陛下,也不能一直独占您的陪伴,对不对?”
夏尔不知道德·奥布里翁先生正酝酿对他说什么,但他没觉得有追着对方问的必要。他回答对方那一句完全是出于礼貌,其他的……谁管他呢!
看着一圈密匝匝的人,听着“陛下”“尊敬”之类的词语,完全被无视的德·奥布里翁子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最后他愤恨地一跺脚,扭头走了。
第110章
大概是刚上车的新鲜感最足,在列车上的第一天,夏尔就光顾着安顿好一群显然激动过度的绅士们。等他晚上回到自己车厢房间时,突然疲倦感一下子涌了上来——维克托在等他。
“怎么,累着了?”维克托一下子就读出了夏尔脸上的表情。他一边把夏尔拉到长条沙发上,一边半是责备半是心疼地说:“早让你学学我!”
夏尔顺势躺在维克托大腿上,闻言扑哧一笑。惯常的做法都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俩煞神岂不是把人都吓跑了?那还做什么生意呢?所以他也不在意,只道:“没事,让我休息下就好。”
维克托深知夏尔脾性,也不忍心说夏尔——他对夏尔从来就没忍心过——只得伸出两只手,给夏尔按太阳穴。
手法舒服,力道适中,夏尔很快就昏昏欲睡。不过在睡着之前,他终于从白天的繁杂事务中挑出了需要重视的部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维克托。
维克托对米歇尔的表现没有任何意外。“米歇尔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么评价,“如果真要说的话,他只是比你更像个商人。”
夏尔睁开一条眼缝看维克托,此时里头已经没有丝毫睡意了。“你觉得他在说真话?”
“不,”维克托干脆地否认,“虚虚实实,一向是他最爱玩的手段。但要我说,”他说着垂下头,让自己的目光和夏尔的在半空中胶着,“就算他手里真有点什么,我们也不怕他。最大的充其量,也就是增添一点小麻烦而已。”
夏尔眨了眨眼睛。这时代,人像全部靠画,消息全部靠写,根本没有后世的什么针孔摄影机之类高精尖的玩意儿。
也就是说,就算米歇尔曾经派人跟踪过他和维克托,也没有实质证据——最重要的一点,他可没有和维克托写过情书之类的东西,再怎么说也是红口白牙而已。
如果两边之前关系尚好,还危险点;可如果是敌人——尤其米歇尔和维克托几乎是众所周知地看对方不顺眼——那人们就有可能更偏向有人污蔑。
另外必须要说的则是,承认跟踪就已经侮辱了自己的名誉,给人的可信度大大降低;从非法渠道获得的证据,在法律上的可信程度也不足。
正如维克托所说,麻烦有,但并不致命。
“他不会做些没好处的事情。”夏尔沉吟道。“就假设他手里真有什么好了——如果他真准备对我们不利,那又何必说出来提醒我?暗中进行不是更好吗?”
维克托嗤了一声。“所以你明白,我到底为什么不待见米歇尔,就算他后来倒戈到我们这边也依旧如此。作为对手,他很难缠;作为合作伙伴,他的事情也依旧很多——因为无论怎么说,他都把他自己的利益摆在其他所有东西之前!”
“这对合作来说是个不利因素。”夏尔客观地分析。“就算是兄弟俩,利益目标也不见得能完全一致,更何况两个原本毫无联系的人?求同存异才是真理。”
“对我们来说,根本不需要用到这个词。”维克托接下去道。因为,只要夏尔想要的,他都愿意给!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很快地变得黏糊糊起来。在交换了一个深吻过后,夏尔才接下去道:“那你觉得这件事要怎么办?”
“我想先听听你想的。”维克托轻声回答,一只手还在夏尔鬓边流连,卷着短短的头发玩,动作轻柔暧昧。
夏尔觉得,维克托这种反应无疑在暗示“让那个米歇尔哪儿凉快滚哪儿去”。“两种,”他简洁地归纳了自己的想法,“第一,继续合作,但估计需要同时让出我们手里的部分底牌。或者更准确的形容,看看米歇尔打算为他想要的东西付出多少,我们才好做出一个衡量。”
维克托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太便宜他了。”
“第二,就是直接告诉他,要么听我们这边的,要么就拆伙、他爱和谁玩和谁去。”夏尔继续道。“我猜这种一定更对你的胃口。”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语气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笑意。
“要我说,这两种都太便宜他了。”维克托不以为然。他在夏尔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脾气,但他分得清他的情绪和现实的差距、并不意气用事。“但鉴于米歇尔所能造成的最大破坏力也不过那些,那这件事你照你喜欢的来就行。”他这么说,弯下腰,一口亲在夏尔唇上:“他觉得你做人太过温和,不如就让他感觉一下这种‘温和’?”
说好的“照你喜欢”呢?还不是忍不住提出了个很具有倾向性的建议?
夏尔忍俊不禁。“我觉得我要糟糕了。”他嘟哝着抱怨,同时伸出手,从维克托后背绕到脖颈处。
这种姿势,糟糕的方向显然意见。“噢?”维克托微微挑眉,呼吸很近地洒在夏尔脸颊上,“不介意详细说一下?”
“你刚才那么说,我本该觉得你小心眼儿又睚眦必报的。”夏尔回答,做出一副苦恼模样,“但我却觉得‘这小性子太棒了’,岂不是彻头彻尾地糟糕了?”
“‘小性子’?”维克托差点被这形容给气笑了,说话都是一个音一个音往外蹦的。“不如现在我们就来做些真正能体现我‘小性子’的事情如何?”
一夜春风就没停过。
等第二天清晨,醒过来的人们发现,铁道边上有不少白色花瓣正在空中纷纷扬扬地打着旋儿,景色堪称绝美——原来是正好经过一大片正蓬勃生长的桃花心木林。
“瞧啊,这些树种都是从西印度群岛引进的吧?”
“说不好……听说非洲和南美也有?”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巴黎城里无法看到的美景啊!”
在这种议论声中,新的一天开头看起来非常美好。夏尔起得稍微晚了一些,慢腾腾地吃完早餐,这才出去履行他主人的职责。
但事实证明,大多数人心情不错,也不能代表全部。至少夏尔觉得,他昨天才处理完米歇尔那头的事情,詹姆斯罗斯柴尔德今天就和阿图瓦伯爵短兵相接,实在是——
干、得、漂、亮!
不过这只是从他预先就想到了会发生这种事来说的。这样固然让他们这派避免了更大的压力,也必须控制一下情况、以免让这种情绪影响到车上的其他乘客,尤其是国王陛下。
所以在侍从请夏尔过去的时候,他问了一下在场人员,心里就有了个数。
两派看不对眼的原因真是非常多。光是宗教信仰一项,就足够两边掐个天昏地暗的了。这种事情,想必国王陛下肯定也知道、瞒也瞒不住。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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