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愍皇帝的身子骨很弱,看久了奏呈就会头昏眼花。愍皇帝怕自己太久不写字,有时也抄佛经、抄书。老头儿我那时并不识字,也不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记得有一句叫什么‘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老头儿我想起愍皇帝背这句话的神情,只觉得这是一句很伤心的话。那时候我看着愍皇帝,只觉得他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十几岁的伤心小孩儿,又很倔强,不肯认输。
“右相陆方鸿来的时候,愍皇帝很高兴,可他的脸上依旧显着很不高兴。愍皇帝有的时候会扬着下巴看人,不管他看的是谁,都像是在看脏东西、看废物——但是他看右相的时候有点不一样,像是在看……有用的废物。愍皇帝也从不肯服软,好像一旦服软,就会失去大臣的敬畏、失去所有东西。
“右相陆方鸿来的时候,愍皇帝很高兴,可他的脸上依旧显着很不高兴。右相请安时跪在地上,愍皇帝没有给任何一位大人剑履上殿、见君不拜的特权,愍皇帝靠着椅背,好像是睡着了,过了很久才让右相起身。那天殿里燃的香是二苏旧局,香气莫名很沉,和外面的天色一样。我侍立在窗下,好像能看见昏沉沉的窗外,大片丁香花浮动的花香。愍皇帝说:‘右相,你已经陪了朕三年了。朕不是一个仁慈的皇帝……你要是累了,就歇一歇,过来陪朕住几天。’
“右相说:‘臣不累,得陛下青眼、为陛下分忧,三生有幸。’愍皇帝听完皱了眉,扭着头像是快哭了,他抖得很厉害,不知是生气还是在打摆子——除了在皇后面前,愍皇帝一直很能忍。‘你的傲气呢,右相?你不叫朕一声光肖了吗?你是帝师,朕只愿意在你面前显得像个晚辈。’
“右相回了一句:‘臣是臣,君是君。以前是臣错了。陛下有皇后,什么事都可以和皇后商议。’愍皇帝立刻‘哦——’了一声,说:‘右相,你知道,朝廷里有人做得多、有人做得少,因为人有功臣和功狗之分。你当功臣太久了。朕作为一个君主,很爱你。从今天起,你回去摄政,位极人臣,当一个权臣,直到朕病愈。你不体恤朕,从不来看朕。’
“右相顿了半天,笑着叹了一声,‘光肖,我一回去,你就会下诏把我当作逆臣,这些都是我教你的。难受你可以早点告诉我,我不愿单独遇见皇后,我是你的……’右相说得太轻,我没听到‘你的’后面是什么,或者右相只说了‘我是你的’。右相说着走过去,像皇后那样抱住了愍皇帝,把手伸进衣裳里,比皇后更亲昵的拍着愍皇帝的背。愍皇帝的脸通红,没出声却哭得很厉害。
“其实右相只来过那一次,愍皇帝许他大权在握,后来他再没来过。不久就是夏末,愍皇帝病愈,可是猃狁突然从西北边打了过来,这次攻势毫无声息,而猃狁如入无人之境,铁骑一路奔向国都——这些都预示着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愍皇帝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仓皇南逃,出奔鹿里郡。一直将臣子们玩弄于股掌间的愍皇帝,被他的臣子们玩弄了。
“无数的难民随着帝驾一起南逃,路上回头便可看见烽火。愍皇帝逃到皇陵附近时驻了军,远隔鹿里郡传召鹿里侯护驾。初秋的晚上,残花梢子指指点点,流萤明明灭灭,愍皇帝为整顿朝务一夜没有睡。天明的时候,愍皇帝从雪片告急的军报里得知,边境的戍军自三月前就开始听从皇令撤军,戍边的将士山呼万岁,已经按原籍放回——这不是愍皇帝发的皇令,朝中还藏着一个皇帝。愍皇帝又从军报中得知,他的亲舅父因怀疑诏令不肯撤军,已被就地斩首。
“愍皇帝一路上一直不肯去看皇后。等愍皇帝终于去找皇后时,皇后给了他一耳光,告诉他右相陆方鸿是前朝的皇孙,又说右相禁了她的出入、害死了愍皇帝的舅舅。老头儿我不知道愍皇帝知不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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