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龙郡张翠华那边出了事,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别人的悲欢离合都与她不相干,她只知道她多了一次主动联系老爷的机会。
这对话虽然短暂,她已经认真地演练过好几遍。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我来处理。”姜望点头表示认可,又道:“这两天我就要去螭潭,那边封地缺个管事的,你想去吗?”
“老爷愿意带我去吗?”独孤小又惊又喜。
姜望道:“那边封地更大一些,更能发挥你的能力。”
“我很乐意去!”
“那你交接一下青羊镇的工作,然后去临淄等我。抱龙郡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出发。”
“好!”独孤小整个人精神焕发,眼睛晶晶亮。
而姜望中断了神印法的联系,加快速度赶路。
此时夜幕已垂,他独身当空。
一路上不断有强者的气息腾起,短暂接触后又消去。
任他横过诸郡,注视他直趋抱龙。
而这一夜,整个抱龙郡都震动了。
大齐武安侯,驾临!
……
瓦窑镇亭长廖大庄,是在熟睡中被一巴掌扇醒的。
脸上五条蚯蚓印,迅速肿了起来。
旁边躺着的,是他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懵,然后才是愤怒。
他怎么说也是大齐命官,焉能受辱如此?哪个蟊贼这般大胆?
他愤怒地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摸刀!
然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因为扇醒他的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天南城城主董炳荣。
“城主大人,您深夜到访,这是……”他整张脸皱在一起,几乎要哭出声来,整个人陷在一种惶然未知的恐惧中。
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心里历数他做过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
董炳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咬着牙道:“你这个无能多事的废物!给本官把张翠华、褚幺母子请过来,若是少了一根毫毛,要你的命来填!”
他当然不会可怜廖大庄。
因为他也是大半夜被郡守扇起来的。
连夜从软玉温香的城主府,赶到鸟不拉屎的瓦窑镇,为这个废物擦屁股,他难道还要给什么好脸看?
他恨不得一刀杀了这厮!
“是是是。”廖大庄哭丧着脸就要起身,但腿竟是软的。
城主大人的杀气,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哆嗦了几下才站稳,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大声呼喝着召集人手。
张翠华这件事,过程并不复杂。
当初姜望给张翠华留了一包银子,数额不算大,但也尽够她们母子生活。
张翠华每日照常去烧瓦,把这些钱藏起来,全留给褚幺读书用。这笔钱她没叫任何人知道,所以一直也风平浪静。
孤儿寡母免不了的委屈,她都平静接受。
妯娌之间偶有些龃龉,却也是些忍忍就过去的小事。
直到前年的时候,张翠华的老父亲生了重病,家里实在没钱治,老人只好等死。她便拿了些银两出来,说是丈夫褚好学当年留下来的安家钱,是给儿子读书用的。
老父亲病好了也便罢了。
但去年的时候,张翠华的弟弟张洪在外面打伤了人,若不赔钱,就要拉他去见官。张翠华没法子,又拿了些出来。
弟弟当时当然是感恩戴德,但事后一家人就犯起了嘀咕。
张翠华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是不是还有?褚好学到底留了多少家底?
今年的时候,张洪在外耍钱,输了个干净,便又来求张翠华。
张翠华这一次死活不肯给,只说没钱。
张洪竟然强抢!把张翠华捆起来,把屋子搜了个底朝天,把亲姐姐藏在砖头底下的银两,硬是搜了出来,然后把门反锁,又出去赌。
还是褚幺下学回来,才帮张翠华松了绑。
张翠华本不是个娇弱的性格,平日相忍,只是为了孩子。这次忍无可忍,便直接将亲弟弟告进了衙门。
她选择告官,是为了尽可能追回银两。
但瓦窑镇这么个穷地方,能够设局开赌的,岂是一般人?硬是等到张洪输光了银两被赶出赌坊,才允许衙役抓人。
张洪一分钱都还不上,便被下了狱。
这下捅了马蜂窝。
全家人轮番上阵,对张翠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撒之以泼。
最后她那个自从生病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的老父亲,垂死病中惊坐起,拿起锄头,将她打出了家门。扬言她若不撤诉状,一辈子别想回家门。
张翠华便带着褚幺在外租房住,只咬死一件事,张洪不还钱,她绝不撤诉状。张洪哪怕卖田卖屋,也要补上这个窟窿,因为这是她儿子读书的钱!
自她搬出去后。
张洪的婆娘杜氏每日带着几个娘家兄弟,上门骚扰。拣着难听的骂,什么以前克夫,现在克兄弟,将来克子。什么偷人的荡妇,什么六亲不认坑害自家兄弟的扫帚精……
孤儿寡母的,又跟娘家人闹翻,自是无人撑腰。人家又没有动手,镇上的衙役也不大管,街坊四邻每日围拢,当戏来看。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故事,老百姓的痛苦每天都在发生。哪怕是如此强大的齐国,也不会例外。紫微中天太皇旗,照不到所有黑暗的角落。
杜氏不敢动手,已是齐国律法正在运行的良证。
忍一忍。
老百姓常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对张翠华而言亦是如此。这几日的喧嚣早晚会过去,杜氏能够堵门骂三五天,不可能坚持三五个月。再恶心再嘴贱的人,也不可能连骂几个月呀。当然那些肮脏的骂名将永远伴随着她。
孤儿寡母,也只能忍受。
这就是现实。
直到今天,天南城城主董炳荣星夜前来,用一记耳光,唤醒了瓦窑镇。
天南城下辖十三个镇,瓦窑镇是其中最穷的一个。对瓦窑镇亭长廖大庄来说,董炳荣是比亲爹还大的存在。
他怎敢不用心?
董炳荣让他请张翠华褚幺母子,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摸清楚了事情经过,连夜鸡飞狗跳,把相关人员全都带到了镇厅来。
可谓是“想上官之所未言”,深得办事精髓。
但等到把人召齐,聚集到镇厅之后,他才发现,这件事情比他想象得要更为可怕。
瓦窑镇镇厅早已经被城卫军接管,里外围了三层。
他手下那些平时凶神恶煞的衙役,当场被解除武备,一个个腿肚子打颤。
唯独他一个人可以进镇厅里汇报。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镇厅,像一头蹲在黑暗中的巨兽。
那些甲士,一个个眸光如刀光般冷漠。
而堂堂天南城城主董炳荣,竟然像个小厮一般,候在厅门口等待。
连个座位都没有!
他战战兢兢地再往里走,于是看到了曾经有幸远远见过一次的抱龙郡郡守侯元位侯大人。
郡守大人倒是坐下了。
但只沾了半边屁股,像是扎马步一般陪在下位。
坐在上首的那个人是谁?
他已经不敢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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