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事求是地说,涂扈针对幻魔君设下的这一局,就连赫连云云,也是不知情的。
这局本身只有涂扈和牧天子知晓,当年的完颜氏家主,也只知道完颜青萍被涂扈用来钓鱼后杀死,不知她的死还被用到了这一局中。
而今日在王庭待命的四位衍道强者,也是在受召而来后,才得到知会。
今天涂扈的出场看似简单,整个过程也不见什么波澜,摧枯拉朽地揭下了幻魔君的假面,但前提是近百年的布局和准备。
幻魔君作为魔族至尊至贵的存在之一,怎么会不知道至高王庭的危险,要怎么才能让他深信今日确是良机?
他可以不着痕迹地在姜望身上布下手段,可以统御魔族在边荒鏖战千年。今日怎么会莽撞得像一头将魔,这么冒失地就撞进了至高王庭里?
涂扈在背后所付出的心血,不足为人尽知。
为了确保此事能成,不叫幻魔君警觉,此事百年来未叫第三人知。
因而对赫连云云来说,今日她来苍狼斗场观战,在这一场变故里,亦是承担了事实上的风险。
她开口替姜望要个交代,可她自己,并不需要交代。
因为她是大牧皇女。
于国有益的事情,她的冒险理所当然。
而关于涂扈将要继任神冕布道大祭司一事,她亦是在旁观了涂扈人神合一后,才结合已知情报,得出确定的判断。
这件事涉及另一层更高的隐秘,她知晓大半进程,但还缺失一些关键信息,也不知道最终人选会是谁。
不仅她不知晓,她的兄长赫连昭图也是未被告知的。
倒不是说大牧女帝不信任自己的儿女。而是以赫连昭图和赫连云云现在的修为,未见得能够守住隐秘。
这是万万不能疏忽的事情。
涂扈既然在今日出手,以衍道修为揭下幻魔君的假面,那么说明一切已成定局。
故而赫连云云在此时祝贺。
一方面是气度使然,另一方面,也是给姜望提个醒。
衍道真君,和苍图神教神冕布道大祭司,这两个身份,分量亦是有着巨大的不同!
因而他先前表现出来的歉意,也就更见重量。
“这件事不值当恭喜。”涂扈说道:“北宫大人的牺牲,是草原永远的痛。若是可以,我情愿永远人神两分,用一面敬奉至高神灵,用另一面游猎边荒,屠魔护疆。”
赫连云云轻声道:“我们将永远怀缅北宫大人,同时,草原人的生活也要迎来新章。孤谨代表自己,很期待涂大人主持下的神殿。”
“但愿我能不辜负殿下的期待。”涂扈微微颔首,又环顾一周:“我还要去面见陛下,汇报幻魔君这张假面的事情。就不多留了,诸位请自便。”
话音方落,人已消失。
他这一走,整座青牙台顿时显得空阔起来。真正的强者,便只是往那里一站,什么也不做,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就能叫人感受逼仄。
姜望是沉默的。
以涂扈今日对抗幻魔君所表现出来的实力来看,他绝非一般的衍道强者。何以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都一直隐藏修为,人神两分?
姜望再一次感受到,天之镜的水……很深。
“接下来怎么办呢?”
在场这么些人里,有的若有所思,有的闷闷不乐,有的心情复杂。可能唯一还很活泼的,就剩黄舍利了。
她浑似个没事人一样,瞧了瞧姜望,又瞧了瞧斗昭,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方才你们没有决出胜负,趁着现在有衍道强者守在附近,要不然……再来一次?”
在已经确认了有衍道强者待命的情况下,再来一场决斗,的确是有安全保障的。牧国方面绝不会坐视姜望和斗昭出现更大的意外。
甚至于……还有她黄舍利的逆旅呢!
不用怕死,不用怕受伤,不用担心破衣烂衫、袒胸露背……尽管打起来!
金公浩和玉华女尼他们都没有说什么,但眼神显然也是期待的。
同在神临层次,因为年龄和积累的关系,他们的修为更深厚一些。但姜望和斗昭的战斗,对他们也有很大的启发。
此时的青牙台狼藉一片,几成残垣。
黄舍利眼中的期待差不多凝成了实质。
姜望并无半分回避,抬眼看着斗昭,很直接地说道:“若是再来一次,是我输。”
“但是再来一次有什么意义?你很好,自成神临至今,只有与你这一场,才叫我找到了战斗的感觉。”他声音莫名地抬高:“之前皆是与小儿戏!”
而后倒提天骁,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钟离炎把脸藏在斗篷里,没有去看斗昭的背影,但是咬着后槽牙,在那里很不爽地想。斗昭后面这是在说谁呢?前阵子挑战的暮鼓书院弟子?还是伍家那个大小眼?
斗昭和姜望接连退场,观战席上自没有留人的道理。
钟离炎生了会气的工夫,人就已经走得差不多。
只有金公浩很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钟离兄,还不走?”
钟离炎顿觉晦气,把斗篷一压,声也不吭地往外走。
倒叫金公浩愣了半晌,这个姓钟离的,也是太没有礼貌了。真南蛮也!
……
……
“涂扈,你无所不知。”
燃烧的祭神篝火前,有一个声音这样说。
这是一位头戴毡帽,白须结成小辫的老人,他坐在一张羊皮褥上,神圣的火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人神合一、重握衍道实力的涂扈,只是苦笑一声:“谁敢这么说?我只不过比一般人多看了一点,也多听了一点。”
白须老人不想去判断他是自谦还是掩饰,只是慢吞吞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精心准备、寄予厚望的神傀,为何在战场上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因为不是只有我们有准备,景国这一次也祭出了道兵。”涂扈回答道。
“神傀比道兵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