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碰,”他包饺子的手顿了顿,轻抽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小声说:“我也有家了。”
这话听得陈猎雪心里酸楚,他看着纵康,太阳光切过他的脸颊照在案板上,映出他脸上淡淡的绒毛,面粉扑起的粉尘萦绕在光里,他浅褐色的瞳孔被低垂的眼睫覆盖着,光影清澈,如同一尊慈悲的神佛。
这是纵康身上特有的气质,无论他自己已置身于什么样的泥泞中,当你看向他,他总是悲悯的,他从未获得过爱,却总想拥有去爱人的资格。
若是从私心上来说,陈猎雪还是不想让纵康挂上宋琪妈这么个累赘,纵康自己够苦了,一个先天带病的身子,往后要年年月月的侍奉另一个不见希望的疯子女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想想就觉得心累。他想让他的纵康哥过得好,不用那么好,稍微正常一点儿、不要这么苦就好。他的纵康哥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温柔、和善的一个人,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多加善待呢?
可他们这样的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个执念么。
他像小时候撒娇那样,用脑门贴了贴纵康的肩头,由衷地说:“你高兴就好。”
宋琪吃得肚子滚圆,从楼上跑下来冲屋里喊:“我出门了啊!”
“干嘛去?”
“啊,那什么,”宋琪看一眼陈猎雪,有点鬼祟,“我寒假作业忘学校了。”
这谎撒得跟闹着玩儿一样,陈猎雪好笑地看他,两人走到楼梯口窃窃私语:“你要去便利店?”
“老板给我打电话,说都回家了,店里调不来人,我就去一下午就行,工资三倍呢。”
陈猎雪有点不赞同:“你不在家陪陪阿姨和纵康哥?”
“有什么好陪的,晚上回来跟他们一块儿看春晚,不差这一下午。”宋琪眉飞色舞,“你去不?咱俩还对半劈。”
“不去。”陈猎雪想起关崇塞给他的红包,掏出来递给他:“那夫妻俩给的压岁钱,拿着吧。”
宋琪“哎哟”一声,也没客气,直接打开信封往里看,“还挺厚。得,以后那位也是我野爹了,替我跟我野爹拜年!”
他麻溜地跑走了,陈猎雪笑着蹬了他一脚:“滚吧,早点回来。”
“得嘞!”
给纵康拿红包的时候他本来不愿意要,他与关江夫妇素昧谋面,还偷偷去跟陈庭森告过那两人的状,拿人家红包算怎么回事?陈猎雪没管,把红包往橱柜上一塞,道:“你不要我还得拿回去退给他们,大过年的退红包算怎么回事。”纵康只能犹豫着先留下来。
下午五点半,他俩忙活完,又一起收拾了家,纵康装了满满当当两盒饺子拿给陈猎雪:“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陈猎雪指指楼上:“我去跟阿姨说一声?”
“算了,别去了,中午给她喝了两口酒,更不清醒了。”纵康把围巾给他戴好,自己也穿上棉袄,“我送你到巷口。”
巷子里有吃饭早的人家已经放起了炮,纵康走在他外侧,引他躲避那些飞jian的炮纸,硝烟气泛起来,二人捂着耳朵笑着快步跑过去,像两个孩子一样。陈猎雪想起了小时候在救助站里的日子,纵康护着他的点点滴滴,又想起上次陈庭森过来找他,纵康也是这样牵着他,一路叮咛又叮嘱,忧心忡忡地把他送到陈庭森身边。
“纵康哥。”到了巷口,陈猎雪认真地喊了他一声,纵康拍拍他身上的飞灰,“嗯?”
陈猎雪张开胳膊抱了抱他,顶他的额头:“新年快乐。”
纵康笑着抱回去,抚他的后背,说:“都是个大人了,还这么娇气。”
叫的车来了,陈猎雪松开手,告别:“那我走了。”
“嗯,走吧,路上慢点,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司机摁了两声喇叭,陈猎雪开门坐上车,隔着窗户又跟纵康挥了挥手,纵康站在巷口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车屁股才转身往回走。
刚刚还泛白的天已经有了擦黑的意思,他快步走到楼下,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突然听见几声惊呼,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准备回头看,宋琪妈便大头朝下,携着一股劲风,在他眼前坠落下来。
第32章
陈猎雪没直接回家,他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去超市又买了些坚果零食,计划把家里布置得温温馨馨。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在小区门口掏门禁卡时他才看见手机上几条未接来电,一条来自纵康,两条来自宋琪,都打来有一阵子了,最近的一次来电是五十分钟前。
他先给纵康打回去,没人接。又给宋琪打,“嘟嘟”声响了很久,快自动挂断那边才接起来。
“怎么了?我刚在超市没听见。”他左右倒着手上的袋子,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说话,伸手刷卡。
宋琪那头嘈杂又吵闹,乱糟糟的,不知在什么地方,陈猎雪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像在跑,像喘不上来大口抽气,又像在憋着眼泪哭,他心里猛地生出不对劲的感受,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说话。”
“……医院。”
“什么?”
宋琪嘶吼着咆哮出来:“医院!医院!你他妈赶紧来医院!你哥要不行了!”
陈猎雪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噗。”
宋琪妈是怎么从楼顶摔下来的,谁也不知道。重物坠地的声音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沉闷又压抑。她的脖子摔断了,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曲着,头顶被地上的碎砖磕出核桃大的血窟窿,浍浍的血水从她蓬乱的发间流淌出来,跟满地红纸黏连在一起,那张与纵康过分相似的面孔上还带着酒后的熏然,眼睛半张着,从下往上看着纵康。
纵康怔在原地,与这颗破碎的头颅对视,半晌,或者只过了几秒,他剧烈地打了个摆子,像被人敲了一闷棍,冰冷的麻意从头到脚升腾起来,化为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喉咙,将声音通通掐死,只能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嗬”“嗬”的嘶声。
血水如同黏腻的红蛇,缓缓游移过来舔上他的鞋尖,纵康猛地抬腿后退,绵软的膝盖却使不上力,他跌坐在地上,瞠目欲裂。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只要抽搐着醒来,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然而他闭上眼再睁开,掌心已经沾满了被鲜血浸透的炮纸。
纵康脑子一嗡,天旋地转地呕吐起来。
宋琪揣着三倍工钱心满意足地回家,他从便利店饶了两瓶快过期的打折米酒,计划着纵康囤了一柜子的罐头,晚上熬点儿甜汤喝。踩着暮色走到巷口,他远远看见自家楼下聚着一圈圈的人,巷子里看热闹的人们交头接耳,在噼里啪啦的炮声中说着“死人了”。
他想到自家那个自杀过两次的倒霉妈,张嘴就问:“谁死了?”
几个揣着手的老头儿婆子晦气地看他,目光中透出稀薄的怜悯,往旁边避了避,说:“你赶紧看看吧。大过年的……”
宋琪扒开他们飞奔过去。
真香 第23节
真香 第2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