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作者:漫漫何其多
第8节
严管家亲自沏了一壶好茶送了上来,钟宛给他递了个眼色,严管家带着其他仆役下去了。
钟宛自省近日的言行,不知道得罪了郁赦什么,劳动他半夜了派人来府上。
还特意派了自己最怕的冯管家来,是让他来骂自己的吗?
钟宛让茶,试探道:“可是……郁小王爷有什么事要交代?”
冯管家忙摇头:“不是,我是特意趁着世子睡下后,偷着出来的。”
钟宛心道那您可太不避嫌了,面上老老实实道:“哦,这样。”
冯管家问钟宛:“待过了万寿节后,钟少爷是不是就要随着黔安王回封地了?”
钟宛没打算回去,但说:“自然。”
冯管家叹了口气。
钟宛抿了一口茶,小心翼翼道:“冯管家是嫌我走的太晚?”
冯管家忙摇头:“没有没有,钟少爷多心了。”
冯管家慢慢道,“钟少爷这一去……大约不会再回京了吧?”
钟宛点点头:“自然。”
冯管家目光复杂,好一会儿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钟少爷能不能看在老奴也曾看顾你一二的份上,照应一二?”
钟宛道:“您说。”
冯管家左右想了半天,紫涨着老脸道,“钟少爷若是无事,能不能……在京中略住一住?”
钟宛差点就脱口说求之不得了,但为了套冯管家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故作为难道:“不好吧。”
“我在京中早就没亲人了,且身份尴尬,每每同故人相见,彼此都难堪,还有就是……”钟宛看向冯管家,“之前郁小王爷将我拐到府上的事您大约也清楚的,说实话,我现在很怕他。”
“正要说世子。”冯管家苦笑一声,“明人不说暗话,世子这些年的情况……钟少爷必然已经知道一些了。”
钟宛心里转过千百个年头,嘴上还是滴水不漏:“只听说,世子性情变了一些,不似少时温和了。”
“岂止。”冯管家愁断了肠,“我同少爷交个底,世子能活到今日,实在是……实在是不易了。”
钟宛心里焦急,脸上一切如常,故作讶异道:“郁小王爷上有皇帝庇佑,下有长公主和郁王爷爱护,怎么会呢?”
冯管家似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他摇摇头:“天家之事,我说不清楚,总之……世子如今,是不能闲下来的。”
钟宛蹙眉:“不能闲下来?”
“世子只要一闲下来,必然要生事。”冯管家回想前事还会心悸,“而且每次都要闹出个大动静来……几年前,皇上带着宗亲们去秋猎,长公主担心流矢伤人,不许世子跟着,您猜如何?”
钟宛下意识觉得没什么好事。
冯管家后怕道:“世子甩开跟着他的人,没带弓箭没带长刀,就带着一把匕首,自己纵马进了猎场,出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血,万幸只是受了点轻伤,但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猎场里面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那次能活着出来是不是运气。”
“那年公主府中修缮园子,建了一栋三层高的栽花楼,建成当日,连皇上都去了,长公主内外照应着,没顾上世子,也不知世子看见什么还是听见什么了,自己走到那栽花楼楼顶上去了,他喝的半醉,坐在扶栏外面!这一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那人可就没了!长公主被吓得差点厥过去,还是我们王爷镇定,让几个身后好的侍卫慢慢的上了楼,将世子带了下来。”
“还有一回,也是世子一连多日无事可做,听说五皇子府上新来了个驯蛇的艺人,他去五皇子府上看艺人吹曲儿御蛇,不知怎么的,世子自己抓了一条毒蛇摆弄,被那毒物一口咬在了手臂上!幸好那蛇毒不能要人命,且太医救治得当,不然……因这个,五皇子被皇上申斥了好一顿。”
“这些事说都说不完,世子这些年……步步走在刀刃上,若不是皇上和长公主盯的紧,不知要出多少事了,总是如此……只要连日没事做,世子必然如此,老奴……日日心惊胆战。”
钟宛死死的攥着椅子扶手,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语气自然些,“郁小王爷他……如此不爱惜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冯管家端起放凉了的茶喝了一口,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
“您今天来找我,想来是对我有几分信任的。”钟宛低声道,“您让我帮忙,我自不敢辞,但我得知道该怎么帮吧?”
“给他找点事做就好。”冯管家忙道,“分一分他的ji,ng力,别让他腾出空来折磨自己!”
钟宛犹豫道:“你确定……我能分了他的ji,ng力?”
“能!”冯管家确定道,“肯定能!钟少爷不知,世子对您的事最较真的。”
钟宛干笑了下,并不信。
“您抬举我了。”
冯管家忙道:“这话是真的!少爷可记得那次,那个姓沈的知州进京述职?他来府上打秋风,世子当真就答应了他的请!虽然那知州走后,世子发了一顿脾气,还借故去找了四皇子的不痛快,同四皇子吵了一架,但我看得出来,世子那几日心里非常舒坦!”
钟宛哭笑不得。
郁赦在京中替钟宛遮掩,默认了两人私情的事,是钟宛心头的一个疙瘩,每每想起来,钟宛心里都半酸半苦,想跟郁赦问个清楚,但有觉得很没意思。
如此自作多情,何必呢?
钟宛抬眸看看冯管家,狠了狠心,“那我有件事想问……”
冯管家忙道:“少爷请问。”
钟宛豁出去了,“子宥他……对我有过情谊吗?”
冯管家局促道:“您和世子当年朝夕相处……您不知道吗?世子当年对您那么好,到底如何……您自己不知道?”
钟宛摇摇头。
钟宛其实问过郁赦。
那会儿郁赦刚推了亲事,钟宛旁敲侧击的问郁赦,这次推了,下次怎么办?
少年郁赦自然而然道:“这次两厢都不情愿,自然要推了,下次若都合适,就娶了。”
少年钟宛干巴巴道:“是啊。”
这句话钟宛谨记在心,从此不敢再多想其他。
心里明明很清楚了,不知怎么的,还是想再问一次,钟宛道:“知道他有没有那个心思,我才……我才好对症下药。”
冯管家仔细的想了下,拍了一下桌子,“我觉得是有的。”
钟宛抬眸,冯管家也顾不得什么非礼不言了,老着脸皮道:“您走的头一年,世子有段日子很不好过,几乎熬不下去,世子有天喝了酒,自顾自的说了几句话,被我听到了。”
钟宛飞快道:“他说什么?”
“他说……”
少年郁赦醉眼朦胧的坐在地上,拿着一小坛酒生灌。
“没一个人想我活着……爹,不是我的,娘,不是我的……亲爹不是我的,亲娘不是我的,兄弟不是我的,姊妹不是我的……”少年郁赦咽下烈酒,呛了下,哑声道,“远归之人……也不是我的。”
冯管家隐去前面几句话,只告诉了钟宛最后一句。
冯管家低声道:“老奴记得,少爷字归远。”
钟宛闭眼偏过头,不让冯管家看自己。
当年明明是你说要娶亲的。
钟宛好一会儿才平复好情绪,点了点头。
冯管家存着一分希冀,道:“所以我想,世子当时念的就是少爷的名字。”
“而且,而且!”冯管家又想起什么来,急道,“隔日我旁敲侧击过!问世子,是不是后悔放少爷走了,是不是同少爷朝夕相处,舍不得了,世子说……”
冯管家仔细想了下,道:“世子当时万念俱灰,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又说,有些事注定是要藏在心里埋一辈子不能同任何人说的。”
“他如此,您亦然。”
冯管家顿了下结巴道:“然后没几天,就传来了消息……原来您在黔安逮着个人就说您和世子的事。”
钟宛收起心头痛楚,咳了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冯管家怕钟宛以为自己在讥讽他,忙又道:“少爷别误会,自有了这些传言,世子有ji,ng神了不少!”
钟宛按着冯管家说的时间往前推算,惊觉那竟是他和郁赦彼此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y差阳错,两人一个在京中,一个在南疆,竟靠着彼此生生撑了过来。
钟宛低声道:“您要我做什么,吩咐就是,我无所不从。”
冯管家大喜道:“那您这是答应了?先不回黔安了?”
钟宛点头:“确定他没事前,我不会走。”
“不过……郁小王爷就算对我有过两三分情谊,现在也不一定了。”钟宛深吸一口气,道,“将来若是玩脱了,还请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让郁小王爷给我留个全尸。”
冯管家痛快道:“这是自然。”
……
翌日,刚用过早膳的郁赦难以置信的看着冯管家,“你昨天大半夜的去找钟宛了?”
冯管家提心吊胆的,“是。”
“……”郁赦道,“我让你去查查,你就直接问到他脸上去了?”
冯管家拼了,“我觉得世子着急知道,就直接去了!”
郁赦一时无话可说。
郁赦怀疑冯管家被自己传上了。
“那……”郁赦一言难尽的看着冯管家,“那他说了什么呢?是不是觉得你跟我一起疯了?”
冯管家擦了擦汗:“没有,钟少爷说,说……说……”
郁赦觉得冯管家简直莫名其妙,不耐烦道:“说什么?!”
冯管家狠了狠心,大声道:“钟少爷说!他自进京来,世子对他不亲不热,全然不顾惜当年情谊,他心如死灰,决定自暴自弃,要娶上十几房小妾,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郁王府别院的天上祥云飘绿!”
郁赦眸子微微发颤,隐隐带了几分血色。
郁赦怒极反笑:“他是觉得我对他不亲不热?好……很好,那我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亲热。”
第23章归远,我是来羞辱你的,你这个反应…让我有点难做。
冯管家目的达到,要退下了,郁赦突然道:“站住。”
冯管家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如常,躬身道:“世子吩咐。”
郁赦审视的看着冯管家,“钟宛现在走路都恨不得绕开郁王府十里以外,他会这么说?他敢?”
当然是不敢的。
冯管家昨晚跟钟宛聊了许久,全是在说郁赦,把纳妾的事抛到脑后,回了别院才一拍大腿想起来自己忘了要紧事。
冯管家知道去黔安王府的事瞒不过郁赦,无法,现在只能胡编乱造。
冯管家原本觉得自己编的话很合钟宛的语气,没想到还是被郁赦听了出来,他稳了稳心神,反问:“钟少爷他不一直是这样么?他有什么不敢的?”
郁赦闻言心头火又加了一把,“好,真是本事了。”
冯管家跟着叹气:“人大心大了。”
郁赦被气的险些摔了茶盏,“你去吧。”
冯管家待要走,但看郁赦这样子,又替钟宛担心,他揣摩着郁赦的心思,替钟宛周旋道:“不过也怪不得钟少爷,他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孤孤单单一个人,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又说人之大欲存焉,他正经的一个成年男子,至今房中无人,才不对劲呢。”
郁赦闻言周身的戾气又强了几分,他抬眸冷道:“你是说我不对劲?”
冯管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
冯管家忙补救道:“不不……世子比他年轻!不急!”
冯管家这一顿火上浇油彻底惹怒了郁赦,郁赦冷笑,“行……他房中空虚是不是?我明白了。”
冯管家多说多错,不敢再劝,讪讪的退下了。
出了正厅,冯管家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庆幸郁赦如今性子癫狂,越是怒火攻心脑子越是不清楚,才能糊弄过去。
砰地一声,正厅里郁赦不知砸了个什么器物,冯管家放心了,被气成这样,郁赦总没心思去跳冰窟了吧?
冯管家心满意足,去忙自己的事了,几番惊吓后,又忘记了托人去同钟宛串供。
黔安王府内,宣瑞和宣从心坐在暖阁里,一起看着一碗药。
宣瑞盯着这碗药足有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端起了药碗。
宣从心瞥了他一眼,低头给自己绣荷包。
宣从心的针线其实不太行,做大件的衣裳看不出,摆弄这些ji,ng细小物件就容易露马脚,两株牡丹花,被宣从心绣的看不出头尾来。
给宣瑞做了一半的狐裘,至今还被她丢在里间小榻上。
宣瑞端着药仔细的闻了闻,又放下了。
宣从心凉凉道:“大哥,药是不是凉了?我让人替你热热去?”
“你又在这做什么?”宣瑞皱眉,“做针线哪里不能做?”
“等着。”宣从心摆弄着手里的针线,将牡丹改绣成老虎,心不在焉,“你若是耗到晚上还没喝,我就替你。”
宣瑞被妹妹一激,又端起了药碗。
然后品茶似得,尝了一点点。
宣从心尽力忍着,没发火。
宣从心低头戳着老虎,头一次体谅了历代皇帝,为何为了那枚玉玺可以手足相残,兵戎相见。
别说皇位了,宣从心抬头看看自己大哥,心道我若是个男子,为了这个郡王之位我大约都会跟你斗一斗法。
实在是……忍无可忍。
宣从心感叹了几句女儿命苦,继续绣她的老虎。
过了好一会儿,宣瑞第三次端起了药碗。
又放下了。
宣从心麻木的看着宣瑞,心道你我若同为皇子,就算咱俩出自一母,我肯定也不会手软。
早早的将你扔到封地上去吃草。
又过了半个时辰,宣瑞似是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端起药碗,手抖了抖,又放下了。
宣从心把已经被她绣成了凤凰的针线丢下,一把拿起药碗,仰头就要灌下,宣瑞吓了一跳,扑上来抢了过去,药撒出了半碗。
“你做什么?!”宣瑞急了,“你才几岁!你能喝这个?!”
宣从心拿起帕子按了按嘴角,“不然怎么办?我想回黔安了,你不喝,只能我喝了。”
宣从心抬头看着宣瑞,“你耗了这么久,不是想让我替你?”
“混账!”宣瑞大怒,“我是胆子小!但我能害你?!”
宣从心眼中疑豫不定,宣瑞被气的直喘气,他将宣从心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通,命她的嬷嬷将她带回房。
宣瑞看看只剩了半碗的药,叹了口气,吩咐:“去……再给我熬一碗,熬……浓一点。”
过了一会儿人下人将药送来了,这次宣瑞没犹豫,趁着热,将一整碗药喝了下去。
外院,严平山拍拍身上的落雪,进了钟宛的房间。
“喝了?”钟宛隔着屏风问道。
严平山点头:“喝了,这会儿已经发起热来了,我想着让王爷再烧热点再去请太医,显得严重点。”
“行。”钟宛忍笑,“是不是跟小姐吵起来了?”
严平山嗔怪的看了钟宛一眼:“你让小姐过去做什么?”
“激他。”钟宛淡然道,“我若不回黔安了,宣瑞就要自己c,ao持王府的事了,他总要一步一步的强硬起来。”
“真先不回去了?”严平山欲言又止,“你不是为了纳什么小妾吧?昨天来找你的……那不是郁小王爷的心腹管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