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赦点头,拿起书卷,折回书案前,大方的将矮榻让给钟宛。
两人换了个位置,依旧相隔两丈远。
钟宛想咬死郁赦。
郁赦显然是不许钟宛靠近的,钟宛无法,只得想别的法子。
“郁赦……”钟宛突然道,“我怎么记得,从去年长公主就开始给你议亲了,定了吗?”
郁赦顿了下,道,“只是说有这事……还未定下。”
“哦?”钟宛眼睛亮了,“那就是说已经在商议了?议的哪家?还是……三公主?”
郁赦头也不抬,“不是三公主,你别乱说。”
“你的皇帝舅舅那么疼你,就差把你当儿子了,难道不想招你做个小女婿?”钟宛不死心,“那说的哪家啊,说说嘛……三书六礼,行到哪一步了?”
郁赦没再下笔,静了好一会儿道:“哪一步也没有,只是议了议。”
钟宛百爪挠心,“那到底是哪一家啊,你说吧……我保证不说出去,我也没人可说啊。”
郁赦无奈的抬头,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钟宛无辜道:“将来她做大我做小,我提前了解一点儿,免得以后受罪啊。”
郁赦呛了下,想解释什么,但还是没说,低头看书,不理钟宛了。
“说说怎么了?”钟宛可怜兮兮的,“郁赦……等你娶了世子妃,还会来别院看我吗?”
郁赦:“……”
钟宛放下书,倚在矮榻上,开始为自己的今后打算,“她会不会带着很多人,闯到这里来?”
郁赦当没听见。
“她会喜欢我吗?”
“她会给我立规矩吗?”
“她会不会骂我是狐狸ji,ng?”
“她会不会找嬷嬷用针扎我?”
郁赦深呼吸了下,还是没理钟宛。
钟宛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烦,还在问,“到时候,我们还能这样一起看书吗?”
“我以后还能跟你一起吃饭么?”
钟宛悲怆的看着郁赦:“我还吃得上烧鹿筋吗?!”
郁赦放下书,直直的看着钟宛,双眸中隐隐有几分愠色。
钟宛马上怂了,不再问了。
房中安静了半柱香的时间后,郁赦突然道:“你放心,除了我,没人能进这个别院,别说是……就是长公主和父王,也进不来。”
钟宛愣了下,郁赦想了下又道:“那从今天起,别院的守卫会再加一倍,定能护你周全。”
“不不不不……”钟宛叫苦不迭,“我不怕别人来找我麻烦,真的,你别再让人来了!”
郁赦心意已定,“你放心。”
钟宛恨不得扇方才嘴欠的自己一个巴掌。
“那什么……一般情况,不管你怎么护着,也会有人来找我麻烦的。”钟宛垂死挣扎,“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应该故意冷着我,把别院里的仆役全部撤走,然后让我吃不饱穿不暖,这样我就安……”
郁赦接口道:“这样你就能跑了。”
钟宛哑口无言,郁赦这……不也不傻吗?
郁赦反问:“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话本上。”钟宛惨兮兮的,“都是这么写的。”
郁赦微微皱眉:“话本?没看过。”
钟宛来了兴致:“我出去给你买几本?”
郁赦毫无兴趣:“不想看。”
“好吧。”钟宛蔫蔫的,老实了一会儿。
隔了半个时辰,钟宛又突然问道:“你方才还没说呢,到底议的哪家?”
亲事并没真的定下来,郁赦不想议论人家没出阁的姑娘,但要不说,钟宛估计能一直问下去,郁赦犹豫了下,道,“听我母亲说……是文国公府上。”
钟宛想了下,依稀记得文国公有个孙女好像是跟郁赦年岁差不多。
“门当户对,挺合适。”钟宛点点头,“是国公爷的小孙女吗?”
郁赦垂眸,不说话了。
“怎么了?给你议亲了不是好事?”钟宛干巴巴道,“也挺门当户对的。”
郁赦欲言又止,重新拿起书来了。
钟宛眯着眼,突然觉出哪里不太对了,“郁赦……你是不是并不喜欢这门亲事?”
郁赦沉默片刻,道,“母亲给我选的,我自然喜欢。”
“不觉得。”钟宛上下看看郁赦,“你要是真喜欢,我刚才一问你就该说了,就算你不爱聊天,也会忍不住多提两句的,真的倾慕谁……是藏不住的。”
郁赦手里的毛笔一顿,一个小墨点滴在了树上,缓缓的晕开了。
真的倾慕谁,藏是藏不住的。
“我……”
过了好一会儿郁赦才道,“文国公夫人……之前带着她的孙女去公主府赏花。”
郁赦慢慢道:“母亲那天也叫我去了,让我跟文国公夫人问好,其实是……”
钟宛懂了:“其实是为了让你提前相看相看?私下见不着,只能借着给长辈请安的时候,远远看一眼。”
郁赦点头。
钟宛眨眨眼:“怎么样?不好看?”
“好看。”郁赦沉吟,“但我并不想娶她。”
钟宛想了想,估计文国公的孙女样貌肯定是好的,不然也入不了安国公主的眼,但大约是品性上并不招郁赦喜欢,郁赦是个君子,君子不能背后说人坏话。
郁赦把笔放下了,道:“况且……我看文国公夫人的样子,其实并不多情愿。”
“哈?”钟宛哑然,“跟你结亲还不情愿?说起来,这是他们家高攀你了吧?怎么会不情愿?”
郁赦摇头:“不知,但我见文国公夫人闪烁其词,看着我的时候……那眼神不太对,好像很怕我,又好像在担心什么。”
钟宛想不通了,“有什么担心的,安国长公主就你一个嫡子,你将来稳稳的会袭爵,就不说这个……皇帝那么偏爱你,将来还有什么可愁的?”
郁赦也想不明白。
“我担心这是母亲自己的主意,文国公府不敢不从。”郁赦低声道,“我本来也不想成亲,再勉强别人……没意思。”
这倒是实话,安国长公主给自己挑儿媳,看中了谁谁就只有谢恩的份,哪敢说什么。
“那就去跟公主说呗。”钟宛道,“说你不喜欢。”
郁赦皱眉,“父母之命……”
钟宛失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要不……”
钟宛干脆道:“你带我出去一趟,我保证,让文国公府有由头有胆子有魄力的,干干脆脆退了这门亲。”
郁赦迟疑,“你准备怎么做?”
“这你先别问,肯定不伤你脸面就是了。”钟宛豁出去了,他揉了揉脖颈,“作死……我现在可是太会了。”
郁赦心里其实已经有主意了,准备明天就去公主府跟安国长公主说清楚,但现在看着钟宛发亮的眸子,不自觉的就道:“好。”
第15章没有人,可以让我看到这个颜色,你懂不懂?”
翌日,钟宛同郁赦出了别院。
马车上,郁赦撩起车帘看外面,再看着钟宛,眼中游移不定。
钟宛看着郁赦,迟疑,“怎么?你后悔了?你……是不是不想退亲了?”
郁赦摇摇头,“我不后悔退亲。”
郁赦一言难尽的看着钟宛,“但我突然后悔带你出来了。”
明明去跟公主说一句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把这个人弄出来让他演戏?
钟宛忍笑,“我说了,肯定不伤你脸面,就让你破个小财,你又不在乎的,怕什么?”
“不是怕伤脸面,我是觉得……”郁赦犹豫了下,跟钟宛打商量,“我一定要说那句话吗?”
钟宛点头:“当然啊,你别是一句话都记不清吧?就一句,我对你一使眼色,你就说出来,记着了吗?”
郁赦咬牙,点点头。
马车停在了奇珍轩店门口,两人下了车。
“稀客稀客,早知道您要来,我们该早早把库房全打开,把珍玩打点一二,直接给小王爷送到府上去,哪儿敢劳动小王爷来店里?这……哈哈哈,这太仓促了,不像话,不像话。”店主人忙不迭的从楼上下来给郁赦行礼,亲自招呼着两人,“小王爷,是……想看点什么?”
郁赦看向钟宛:“我不看,他看。”
店主人忙招呼钟宛。
钟宛也不说话,左瞧右看,慢悠悠的拖着时间。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文国公府的少爷来了。
等的就是他。
文国公少爷前些日子在这定了个摆件,今天要来取的,他也没想到郁赦会在这,也不敢取东西了,忙上前拜见。
钟宛装没看见,不行礼也不说话,自己看自己的。
奇珍轩还在殷勤招呼着,“您看这套茶具,虽说是小窑口出的,但您细看这釉,润不润?再看这色儿,端端正正的梅子青,这……”
“砸了。”钟宛把手里拿着的小茶盏放回架子上,用丝绢擦了擦手,淡淡道,“我不喜欢青色。”
郁赦:“……”
文国公少爷:“……”
店主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干笑:“少爷,您……您刚说什么?”
钟宛不耐烦道:“我说,我不喜欢青色,看不了这个色儿。”
店主人差点找不到自己舌头了,结巴道,“不、不喜欢……哈?”
钟宛看着店主人,一字一顿,“没有人,可以让我看到这个颜色,你懂不懂?”
文国公少爷惊恐的看向郁赦,郁赦强撑着,不发一言。
钟宛扫了一眼前面的珍宝架,“所有青色的,全砸了。”
店主人吓疯了,半跪不跪的,求救的看向郁赦。
郁赦点了点头,“随他。”
郁王府带来的几个仆役上前,干脆利索的把青色摆件全拿了出去,包上麻布,砰砰砰的砸了。
文国公少爷听着那砰砰的声音,起了一身冷汗。
钟宛偏头,看了看另一个架子上的一只木雕老虎,眯起眼,不可思议的看向店主人,诘问,“我不喜欢虎,你不知道?”
店主人声音发抖,“这……还真不知道!”
“那你今天知道了。”钟宛摆摆手,“烧了。”
店主人眼睁睁的看着郁赦的仆役把那老虎取下来拿走了。
侍立在郁赦身旁的文国公少爷惶惶不安胆战心惊,他妹妹就是属虎的!
郁小王爷有个男宠没什么,但纵容成这样……就很有问题了。
文国公少爷扭头看郁赦,见郁小王爷嘴角要挑不挑,脸色虽然有点奇怪,但并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
那将来……自己妹妹过了门,这位钟少爷说个不喜欢,自己妹妹是不是也能烧了?!
钟宛把店里跟虎沾边的东西全毁了,点点头:“这看着还稍微顺眼一点。”
“记住了,少爷我属马的。”钟宛语气平静,“店里所有跟马有关的摆件,以后都披上红布,听到没?”
店主人哆哆嗦嗦的,忍不住扭头看郁赦。
差不多了。
钟宛给郁赦使了个眼色,让他说最后一句话。
钟宛怕郁赦忘词,给他安排的很简单,就一句:你还有完没完?
然后钟宛撒泼耍赖,两人作出一副打情骂俏的样子来,把文国公少爷恶心走,这事儿就算齐全了。
郁赦嘴唇动了动。
店主人心里有了几分期许,忙热切的看着郁赦。
郁赦放下茶盏,道:“那就……都披上红布吧。”
钟宛猛地呛了起来。
文国公少爷彻底疯了,都不敢取自己的摆件,屁滚尿流的跑了。
一炷香后,奇珍轩里几大大小小,四十多具瓷的木的铜铸的马摆件上都系上了大红色披风,虎虎生威,好不ji,ng神。
钟宛一脸惨不忍睹,借口自己累了,出了奇珍轩。
回到马车上,钟宛头大如斗,失声道:“你怎么回事?!”
郁赦抿了抿嘴唇,“我……就没记清。”
“一句话你都记不清!”钟宛崩溃,“我不管,过几天无论你找什么理由,你让店家把那些红布撤下来!人家已经够倒霉了!”
郁赦道:“毁了的东西,我都会赔上,他一次卖了这么多东西出去,算不上倒霉。”
“遇见个疯子,还不够倒霉?”钟宛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觉得浑身痒痒,抽了一口气,“我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出去了。”
不过想想文国公少爷方才的神情,钟宛笑道:“他回去肯定要退亲的,到时候你顺水推舟的应下,公主最多怪罪我,不会说别的。”
郁赦点点头。
两人又去了宁王府。
这是郁赦昨晚答应钟宛的。
郁赦没陪着钟宛,在马车上等着,半个时辰后,钟宛从宁王府出来了,他怔怔的,没甚ji,ng神的样子。
“你……”
郁赦觉得这会儿该劝慰他几句,奈何不知说什么好。
郁赦想了想,没提宁王,没提那几个小孩子,反问道:“我听说……你是宁王妃带大的?”
钟宛愣了下,点头一笑:“是,我刚来王府的时候刚三岁,我本来是由一个从钟府跟来的嬷嬷照顾着,嬷嬷老了,眼睛不太好,颜色都分不清,给我做了好多姹紫嫣红的衣裳……”
“王妃进府几年一直没孩子,王爷那会儿认了我为义子,嬷嬷怕我碍着王妃的眼,整天把我拘在房里。”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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