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感身上有股灼灼之气,他回过神来,发觉谭廷正注视着他微笑。深夜车中灯光温和,黯淡了谭廷身上官服的威严,只留下笑容之宁静。杜松风心中动了一下,回想今日种种,十分真诚地抱了个拳,“谭大人,今日下官初来,多亏谭大人指点,下官真的……感激不尽。”
“那么如今,我可否称你一声杜贤弟?”
杜松风一愣,不自觉便道:“下官承情。”
时隔数月,韩梦柳再度踏入太子卧房,却有层层侍从引路,且需经过通传。
夏昭身着燕服,未束大带,阙儿穿得更少,轻纱软缎跟一块布围在身上差不多。看来不给房里人正经穿衣裳,是小太子的习惯。
阙儿依偎在夏昭怀里,二人就着美酒吃果点,脸色红扑扑的。
韩梦柳端正见了个礼,夏昭道:“那便画吧。画两幅,一幅本宫赠与阙儿,一幅就挂在本宫卧房中,务必画好。”
阙儿又道:“太子殿下,您不是想要画阙儿的舞姿么?单靠画师构想恐怕不得神韵,阙儿可以摆一摆,只是有些舞姿恐怕……”顺势递了个眼神过去。
夏昭温柔道:“放心,此事好办。”即刻命人送来一副素面屏风,让阙儿走到屏风后,再熄灭烛火,只留下一盏灯放在阙儿身边。
顿时满室漆黑,唯独屏风蒙上了温暖的光。
屏风后的阙儿脱下轻纱软缎,韩梦柳站在五步之外,摸黑于案上铺好画纸,笔墨颜料自如地摆在惯用的位置,抬眼一看屏风上摆出舞姿的人影,道:“太子殿下,灯有些低,照不全,画不了。”
“那……”屏风后阙儿动了一下,似乎在看夏昭。
夏昭蹙眉不语。
韩梦柳笑道:“若要追求画意,烦请太子殿下举灯。”
屏风上的人影又动了一下,黑暗中,夏昭攥紧了拳头。
韩梦柳提笔,“为美屈尊,佳话尔。”
片刻后,夏昭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亲手将灯提了起来。
韩梦柳盯着漆黑一片的画纸泼墨挥毫,很快,他的眼睛便受不了了。
那次难产大伤元气,虽有太医尽心调理,可依旧留下了病根,且是旁人都想不到、连他自己也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的病症:但凡入夜,他的目力便会减弱,若是使劲儿看,就会头疼头晕。
一如此刻。
屏风上阙儿的舞姿和屏风旁提灯的夏昭变为虚影,韩梦柳额上虚汗发出,很快爬满发际。他停下笔使劲儿甩了甩头,却无济于事。
闭上双眼凝神片刻,他索性不再睁开,于完全的黑暗中凭着手感继续作画。
灯光阴影里,夏昭始终望着这一切。
画成后,阙儿穿好衣裳从屏风后走出,夏昭唤来侍从点灯,满室大亮。
黑暗与光明猛然相接,韩梦柳双眼一时难以适应,头狠狠地晕了一下。仓皇扶案,“咚”地一声砚台被撞到桌下,绒毯上立刻沾上一大片墨迹。又“啪嗒”一声,韩梦柳额上的汗珠滴落画纸。
“啊!”阙儿紧张地望着夏昭,“这毯是程大公子送与太子殿下的,很名贵……”
夏昭面无表情地盯着韩梦柳,走上前去看那画:月下桃枝,美人起舞,比身边紧贴上来的人不知美过多少。
“啊!你写错我的名字了!”阙儿又叫道,“我姓阙,所以太子殿下叫我阙儿。”
夏昭去看画上题字,乃是“雀儿”。
“哦,那是下官听错想错了。”汗迹未消的韩梦柳一笑,“但下官以为,此‘雀儿’更适合公子。”
阙儿想了想,恍然怒道:“你嘲讽我是鸟雀?!”侧身望着夏昭,一副“太子殿下快给我出头”的模样,然而夏昭依旧面无表情。
“公子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韩梦柳已泛出蜡黄的脸望向夏昭,唇角勾起薄笑,“雀者,依人小鸟也。”
三人沉寂而立,阙儿有些懵懂,接着又有些欣喜,往夏昭身上再凑了凑。
夏昭放在背后的手再度握紧,“你污了本宫寝殿,又污了阙儿的画,原该重罚。但本宫答应了阙儿,就该首先做到。”望向窗外,“既是月下美人,你便在外重画。如这般的两幅作完,才可以走。若画得阙儿满意,其余罪行就免了,否则本宫明日再与你论罪。”
阙儿望着夏昭,“太子殿下,那阙儿是否也要……”
夏昭朝他一笑,“不,方才做了样子,他再记不住就是无能。今夜累了,你我早些休息。”
“嗯,果然太子殿下是对阙儿好的。”幸福地缩进夏昭怀里。
韩梦柳静静地看完这一切,抱着画纸笔墨转身出门。屋里嬉笑声渐歇,灯也灭了,唯独天上明月皎皎。
人心大概也如这明月,有圆有缺,会由暗转明,再由明转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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