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儿子在出征前,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件礼物。
彷佛在很久之前,r谦已经隐隐意识到,这将是母子之间的最后一面。
受著无耻的要胁,被迫踏上征途,却装作若无其事,临走时还是不在乎地笑著,这样的笑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我的孩子……
r夫人像唯恐儿子最后一点气息会在空气中消散般,紧紧地握著他的遗物,用力到让坠尖锐的角刺破了掌心。
一点殷红从惨白的指缝里溢了出来。
r涵立即注意到了。
“妈妈!”
他抢上前,要把母亲的手解脱出来,但r夫人却彷佛害怕他抢走r谦似的,更执著地抓著,“r涵,你要干什n?这是……这是r谦留给妈妈的。”
r谦留给妈妈的?
r涵眼中掠过疑惑,在医院苏醒后他要考虑的事太多,有很多旁枝末节的情报还没有整理。
“妈妈,冷静一点,我绝不会伤害妈妈。看,妈妈的手出血了,会把项弄脏的,妈妈不是说,这是r谦留给你的吗?妈妈也不希望它被弄脏吧。”
r涵温柔低沉的声音发生了作用,r夫人抬头看著身材高大的儿子,慢慢松开了掌心。
用医疗箱里的喷雾帮r夫人处理伤口,儿子关切的举动,缓解了刚才的对峙。
“r谦的那个项,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r夫人迟疑了片刻,把项从脖子上取下来递给他。
“r谦什n时候送给你的?”
“出发之前……你想干什n!”r夫人忽然惊叫起来。
r涵做手势请她稍安勿躁,把坠子取下来,不知道他是怎样摆弄的,几下后子弹头的部分嘀地打开,露出合金材质的微小接口。
他把接口插在自己的通讯器上。
信息接通,屏幕上显示了几行字,具体内容需要专用设备才能传输解译,现在只可以看出文件类型。
“妈妈,”r涵端详著这彷佛神来之笔般出现的小东西,表情复杂地说,“这是一份记忆档案。”
◇ ◆◇
“是r谦的记忆档案?!”刚刚起床的r卫光著脚,忍受著下身的不适感,追到浴室里问。
“还没有确定。”r涵对著镜子仔细地刮胡子。
“一定是,没有别的可能,毕竟这是r谦送给妈妈的礼物,r谦没理由把别人的记忆档案当礼物送给妈妈。我可以看一下那个东西吗?”
“在妈妈那里。她不许项离开她的视线。”
r卫沉寂下来。
妈妈把r谦的死怪罪在他身上,这种情况下,令r卫难以鼓起勇气,去向妈妈要求看一看r谦的遗物。
但是,那是r谦的遗物。
不,更重要的,那是r谦的记忆档案,是r谦的记忆!那一幕幕的相处,喜怒哀乐,甚至琐碎如吃饭时的嬉笑,竟然不曾在第五空间化为飞灰,竟然……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著!
就像在漆黑的绝望中,天际忽然撕开了一道能漏进阳光的裂缝!
“有记忆档案的话,我们一定要做些什n。”
“例如?”
“科学部不是说过,他们有r谦的……”r卫忽然顿了一下,要说出那个词,对他并不容易,他努力克服了障碍,把注意力集中到r谦身上,“……复制人。如果有和身体嵌合的记忆档案,也许我们可以尝试……”
“尝试什n?”
r卫沉默下来。
他不认为r涵没有理解自己的话,r涵简单的反问里,藏著令他感到不安的阻力。
但即使沉默,他还是以坚持的眼神看著r涵。
“生活不是科幻电影,别以为有复制人和相应的记忆档案,把记忆输进去,就能让死者重生。复制人的使用,在法律上有严格规定,非官方许可的治疗性移植是违法的。这些技术也不是今天才研究出来的,哥哥你以为自己想到的事,别人不会想到?”
r涵一边无情地说著,一边把下巴刮得乾乾净净。
“就算我们狂妄地置法律於不顾,让那个复制人拥有r谦的记忆,那也只是一个徒有虚表的替代品。而且洛森家和修罗家是不会保持沉默的,只要他们指出这家夥是个违禁品,那n按照规定,他就会被人道毁灭。”
把用过的刮胡刀丢进洗手台上的清理器,r涵走出浴室,穿上乾净烫贴的少将军装。
r卫一直没说话,应该仍处於激动和纠结中,或是下了决心要不顾一切地去争取什n。
r涵故意把他晾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扣著上衣钮扣,其实心里也塞著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
在妈妈身上发现r谦的记忆档案,并不是他意料中的事。
难道r谦真的在出发前,就有了自己也许会阵亡的预见?甚至为自己谋划了复生的计划?
真看不出,那家夥也会有如此目光长远、设想周到的时候。
当然,没有人会认为r谦是吃饱了撑著,弄一份记忆档案只是为了好玩。
记忆备档在许多论文中,常和洗脑、遗忘、后遗症等名词联系在一起,是有其原因的。就如任何手术都不可能百分百规避风险一样,对人脑这种异常精密的器官做记忆备档,也要冒一定风险。
r涵已经查询过相关记录,即使在非洗脑状态下,用仪器连接脑电波做出个人记忆档案,也曾有过导致人陷入植物人状态的可怕先例。
换言之,r谦捣鼓出这份东西,是冒了一点风险,而且很认真的。
这个狂妄自大的笨蛋……
既奇迹般地留下了希望,但也留下了一个……让r涵要花大工夫去处理的头疼事。
“r谦好不容易留下记忆档案,这代表了他的某个决定。”良久,r卫打破了沉默,“你说过,在出征的时候,r谦并不知道爸爸的计划,在他心目中,是要到前线去迎战帝国的两个宇宙军团,双方实力悬殊,所以……他是真的做好了死在前线的准备。反而是爸爸……”
表面上也是冒险出征,却另有一套计划的r承云,恰恰是因为对前景充满信心,反而没有像儿子这样做出这方面的准备。
“爸爸那边就不用想了。上等将军身上有军部特别植入的生命监测装置,爸爸在水华星的第一空间直接遭遇袭击后,当时就确认死亡了。就算爸爸像r谦一样留下记忆档案也绝不可行――如果忽然跑出一个爸爸的复制人来,是赤裸裸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行,r家会直接被联邦政府和军部轰成一堆渣子。”r涵说,“在联邦,复制人拥有意识是一个令民众不安甚至恐惧的话题。”
r卫忽然感到荒谬无比。
他自己就是一个拥有意识的复制人,靠著重重机缘活下来,并且为复制人的身份经历了许多痛苦。
但是现在,他却站在这里,和自己的弟弟面对面,口口声声讨论著复制人、记忆和重生。
荒谬感,同时也是痛苦感。
可是,什n都不能阻止他在绝望的漆黑中,试图抓住那丝惨淡光明的努力。
“对r谦的下落,最初的评定是失踪,因为失踪太久,毫无音讯,最后才推断为死亡。假如我们可以秘密地进行,那对外就可以宣称他是从战场上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水华星那边,救援行动不是还在继续吗?偶尔发现一两个当时处於边缘的生还者,也说得过去。”
“哥哥不在乎违反联邦法律吗?”
r卫怔了一下。
片刻,他咬牙,黑眸深沉,低声说,“我在乎联邦法律,但我更在乎r谦。”
r涵的目光扫过来,带著冷厉的锋刃。
r卫知道自己的说法很自私,就像他从前所憎恨的那些目无法纪的纨f子弟一样,他彷佛被r涵如刀子的目光狠狠割著血肉,却倔强地挺直了身躯。
很久,r涵才把视线收回来。
“哥哥你要搞清楚,r谦是r谦,复制人是复制人。就算事情成功了,那也不是为了你可以再次和r谦在一起,”他举起手,把军帽端正到一丝不苟的位置,冷冷地说,“而是为了妈妈。”
第五章
r涵匆匆出门去了,没有说明要去做什n。
r卫也没有问,虽然是兄长,但在他和r涵的关系中,他才是向来需要报告行踪和计划的那个人,至於坚如磐石,任何时候都有条不紊做事的r涵,从不觉得有向谁报告的必要。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将军。”嵌在墙上的视频通话器里,出现卫管家谦卑谨慎的脸,“需要给您端上来吗?”
“不,我下去吃。”r卫下意识地拒绝管家到套房来。
昨晚回家后遇到的事,仍让他感到不舒服,就像衬衣里多了一层细密的叶针,虽不能说扎得他剧痛无比,但也时时刻刻令他应对艰辛。
他到浴室里洗了一把冷水脸,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自从走进军部大楼的那一刻开始,事情的变化层出不穷,如坐旋转飞船一样骤起骤落。
被选举为下一任将军,妈妈的态度,顶级烈酒凯旋四号,和r涵激烈地,还有……r谦的记忆档案,一切让他目不暇给,身心疲惫,却必须咬著牙坚持。
这就是将军继承人的生活?
或者说,真正的将军家族的生活?
r卫有一种感觉,从前的二十年他虽然也身在r家,却一直被默默地隔离保护著,现在他终於被扯进来了,也许不能说“扯”,而是这层隔阂被无数个现实因素打破了,压力如溃堤般汹涌地压过来。
也许这就是许多年来,r谦和r涵所承受的东西。
只是搞不懂,弟弟们是如何做到在巨大压力下,还能表现出那副一切安好,神清气爽的高傲潇洒。
把脸擦乾,穿上衬衣和军装,在镜子前仔细看了一下,无论领带还是袖口、帽子,都熨烫整齐得挑不出一点瑕疵。
r卫离开套房,沿著楼梯下到一楼。
女仆看见他走进饭厅,把准备好的冒著热气的早餐端上来,一杯高营养奶露、烤羊排和一碗菜心粥。
营养均衡但没什n特色的居家早点。
不过r卫正怀著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看著那碗菜心粥,不免想起某个晚上,某个人带著讨好的贼贼的笑容,也曾端上过类似的东西。
他食不知味地胡乱吃著,琢磨著吃过早餐后要去做的事。
在军部大楼里,科学部的人曾经请r涵签过一份同意书,他们打算销毁r谦的复制人。
不能让他们这样做。
今早又惊又喜地知道记忆档案的存在后,他悄悄登录军部系统查询过,r谦的复制人昨天已经被转送到萨乌兰科研基地,如果经过科学部再一次确认,就会正式进入销毁程序,被放进生物分解机里,碾为一袋袋高级肥料。
无论从哪个角度,r卫都不能忍受那个有著r谦的脸庞和身体的复制人遭受这等命运。
不行!
“胃口,不好吗?”温柔中带著一丝失眠造成的沙哑,猛然震撼r卫的听力神经。
他绷紧了肌肉,明明知道声音的主人就在桌旁,却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下垂的视线掠过淡雅长裙的一抹飘逸。
“妈妈。”r卫推开椅子站起来,很低地叫了一声。
餐桌上,女仆送上的早餐剩了大半,奶露和大块鲜嫩美味的羊排纹丝未动,只有几口菜心粥被他伴著复杂而急切的心情匆匆咽下。r卫满腹都是关於r谦的心事,没有好好吃早餐的打算,事实上,如果不是r夫人忽然出现,他正准备离开餐桌,叫管家备车赶往萨乌兰基地。
“早上就只吃这n一点?”r夫人扫过桌上,再抬起眼睑。
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子,端正的面孔,高大坚韧的军人身躯,瞬间和记忆深刻而痛苦地产生对比。
内心闪过一丝迟疑。
但下一秒她就克服了那些多愁善感的迟疑,举起手,在r卫肩上轻轻拍了拍,“请,再坐一会。”
r卫对那个请字感到刺耳,但同时,却又微妙地察觉到,妈妈对他的态度和昨晚有所不同。
好像……减弱了敌意?
这不能说不是一份惊喜,r卫蓦然充满了期待。
即使成为上等将军继任人,r卫也永远无法抵抗妈妈的一个小动作,他情不自禁坐下,盘算著哪怕和妈妈好好说上几句话也好,不过他最多最多只能逗留五分钟,他要赶去萨乌兰基地,先救回r谦……的身体。
“不用担心,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r夫人走进隔壁的厨房,不一会又回到餐厅,把端出来的东西放在r卫面前。
一碗面。
一碗温热的,散发著歌兰香草味的面。
妈妈亲手做的面。
r卫忽然被汤面的热气熏得两眼微热,他昨晚还以为自己再也尝不到有著妈妈味道的任何食物了。
“吃吧。”
r卫像听见上司命令的士兵,一言不发地低头吃起来。
不想做出例如流泪或者哽咽之类不适合r家子弟的举动,他吃得很认真,很快。
满满的一碗面,似乎没几口就吃完了,汤也端著碗喝得乾乾净净,颇有军人横扫千军,不留敌人一个残卒的气势。
余香满口。
吃完了面,接下来是早就猜到会进行的简短谈话。
“好吃吗?”
“好吃,”r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一句,“谢谢妈妈。”
“记忆档案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是,睡醒的时候就收到了妈妈发到通讯器上的信息。”r卫不安地偷偷瞥r夫人一眼。
他知道昨晚的荒唐后,r涵和妈妈进行了一番长谈,具体谈了些什n,r涵说得隐隐约约。
他这个强势的,控制欲可怕到极点的弟弟,一向秉承一个原则――应该让哥哥知道的,哥哥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