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但噩梦里的记忆异常鲜明,血色模糊视线,令人歇斯底里的巨大痛苦撕扯最敏感的神经,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恐惧像罗网一样紧紧缠绕他的四肢身躯。
「……为了逼我说出不存在的事实,用刑具进行刑求,有时候,在用刑前为了令我更痛苦,会在我身上注射……」
不知不觉,凌卫搭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用力到关节发白。
「别怕,」艾尔的心一下子刺痛了,探过身把他紧攥的双拳包入自己掌心里,「不要怕,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用生命向你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有着薄茧的双手,无比怜惜地揉着爱人的双拳,把曲在一起的五指扳开。因为握得太大力,掌心被指甲刺出明显的痕迹,艾尔用指尖轻轻呵护那一个个印迹。
卫霆。
这是卫霆的习惯!
从不肯承认自己在害怕,不管面对多大的风险,多可怕的处境,总是迎风而立,倔强得像一块石头。只有艾尔知道,卫霆无助的时候,会紧紧攥起拳头,越害怕,拳头就攥得越紧。
这是……卫霆的习惯……
艾尔心中的血泪淌成江河,眼眶却仍是一片干涩。
「唔……」凌卫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吟。
头好疼。
连日来的噩梦所累积的痛苦,仿佛在今天结出妖艳之果,躯体内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在缠斗拼杀。
眼前的陌生男人正握着自己的手,这种暧昧的事不应发生在军队的上下级之间,不应发生在此时此刻,何况他还有两个吃醋狂的弟弟。
推开他,正襟危坐地继续,才是合理的。
但是,凌卫找不到推开男人的力量。
「长官……」
「不要叫我长官,叫我艾尔。」
男人的目光,男人越来越靠近的气息,男人的手的温度,是他,不,不是他,而是他身体里另一股力量,仿佛寻找了几个轮回的终点。
凌卫努力挣扎,却发觉自己陷入流沙一样无能为力。
多日的睡眠不足削弱了凌卫的精神,神经中枢的某一块位置被麻醉了,或者被占据了,就像他正置身于一场另一种形势的噩梦,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和四肢。
「艾尔。」凌卫听见自己在深情地呼唤这个名字。
男人抱住了他,热唇覆盖上来。
不不,不应该这样。
我只要凌谦和凌涵,我的两个弟弟……
凌卫在心里虚弱地大叫。
少将的舌头激动地探入牙关,探索口腔内每一寸敏感神经,被撬开的唇瓣半张着,在男人传递过来的热和湿润中,尝到微咸的味道。
那是男人热吻时,从脸颊上滑落的泪水。
一直垫起脚尖,颤巍巍走在钢丝上的凌卫,跌入脚下万丈深的迷雾。
像一杯冻成冰块的酸到极点的柠檬汁倒入烧红的辣椒油锅,震惊、酸涩、期待、抗拒、痛心,在最冷和最热间交融,耳边,还幻觉一般回荡也许发生在前世的呢喃……
『卫霆还是处子吧。』
『这算什么烂问题?』
不不!这一切都是错的!
这一切都是荒谬的!
这个吻,还有这些甜蜜的呢喃,不过是另一场噩梦!
『我才不会随便和将军的儿子上床。』
『嗯,再接一次吻吧。』
艾尔?洛森,杀父仇人的儿子,凌卫号的支援联络官,弟弟们一直提醒自己警惕的敌人。
他滑入唇间的舌头,正和自己的舌头疯狂起舞,彼此交换津液的淫靡。
不,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男人一边深深吻着,一边把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如绝世珍宝,又紧得仿佛想把他嵌入胸口,凌卫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了。
他闭上眼睛,放弃徒劳无功地挣扎,让黑暗如一床软被,覆盖失去力气的自己。
这只是一场噩梦。
醒来后,一切将不复存在。
和哥哥分开三天是一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但已经做了军官,心里也明白很多事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
唯一能任性的时候,只有在哥哥面前。那个时候,可以挥霍积攒的精力,尽情享受浓烈迷人的爱。
而军部的事情,充满陷阱和诡诈,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送别凌卫后,凌谦和凌涵都匆匆赶去忙自己的事情,将军之子是一个辉煌的光圈,也隐藏随时能要人性命的电流,如果工作上出现疏忽的话,很容易被爸爸的政敌抓住把柄。
兄弟俩都很明白,从出生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生活在刻薄的放大镜下。
「会议开完了吗?」办完了事,脸上露出疲色的凌谦和弟弟在房车上碰头,「真羡慕你,少将这种高级别的人,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开会就好了,吹着凉爽的人造风,喝着香槟,动动嘴皮子。我却要钻进坏掉的引擎下来调节线路板,差点没热死在那。」
按出控制板,直接把冷气调到最大。
凌涵一点也不同情他,「不是你主动要求去的吗?说是为了精进驾驶术要实地研究引擎内部,不是你的身份特别,这种涉及军备设计机密的地方,还不是你这个等级可以进去的。」
「谁知道里面会这么热啊?」凌谦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房车使用高级的温控设备,冷气迅速充满车厢,连凌谦也感到有点脊背发寒,赶紧又把温度调上去了。
「泰斯的事,怎么答复哥哥,你想好了吗?」凌涵脸无表情地问。
「你有什么建议?」
「最简单的,莫过于否认此人的存在,但泰斯毕竟是一名中将,哥哥以后从别的地方听说到他的大名的话,我们会露出马脚。」
「可是如果现在告诉哥哥,他梦见的那个泰斯真实存在,那对哥哥意味着什么?他会开始怀疑噩梦的真实性,甚至顺藤摸瓜地追查到自己这些回忆究竟来自谁。而且,泰斯的死和艾尔?洛森有关,假如哥哥调查泰斯的死,很可能刚好落入那家伙设下的陷阱。」凌谦深思熟虑后,还是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相比起来,还是先以找不到人来搪塞过去比较好,至少先度过眼前的危机。」
凌涵沉默着。
凌谦漂亮得令人惊叹的眸子里,流露出矛盾和无奈,「我也不想欺骗哥哥,但实言相告会有什么后果?最叫人为难的,不仅仅是哥哥复制人的身份,而是他的dna来源。别的难言之处,想必你也明白。」
和撒谎一样,实话也有以一带十的效应。
就算说出凌卫复制人的身份,疑惑并不会就此停止,他只会追查更深的真相。
dna的本源――卫霆,为什么会惨死?
军部为什么要用如此巨大的力量去对付一个小小的上尉?
为什么用尽酷刑,却迟迟没有处死他?
为什么要制造他的复制人?
………………
说出一个实话,就必须说出更多的实话。
到最后揭露的,却是一个谁也不堪面对,极端丑陋的真相――贪婪、利用、迫害、酷刑,和――轮暴!
而作恶者之一,正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凌承云将军。
这种事,即使是他们这样不在乎道德规范的人也,难以启齿……
「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凌涵伸过手,在凌谦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说点别的吧。米娜医师的背景资料,查过了吗?」
提起情报收集,凌谦精神恢复过来,流利地说:「她算是很有背景的大小姐,父亲是资深军官,属于世家级的老牌将领,这种人你也知道,立场一向在三大家族间摇摆不定,左右逢源,实力不可小觑,爸爸一般也不会轻易开罪他们。米娜本人在对军官的心理检测方面出过几本书,也是很有资历的人。」
「这么说,是中立派?」
「本来应该可以这么说,不过情报显示,米娜和艾尔?洛森都来自征世军校,而且是同一届。」
凌涵的眼睛蒙上一层令人心惊的哑淡,「同学,是吗?」
凌谦耸了耸肩,「在校生禁止恋爱,就算有交往也一定瞒得很紧,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很难追查。暂时还不清楚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学,还是有别的更深的关系。不过,如果哥哥在治疗三天后,这女人还是给出对哥哥不利的结论的话,那就直接把她划入洛森派系,视为敌人对待。」
顿了一下,又烦恼地喃喃,「米娜颇有实力,而且她父亲也有一定的力量,要对付她还真的要动动脑筋。」
「这件事,」凌涵动动唇角,冷淡一笑,「交给我好了。」
第七章
长翘的睫毛轻轻颤动。
浑身通泰。
没有噩梦骚扰的睡眠,实在是太美好了,连腰背的酸痛也一扫而空。
凌卫发出满足的呻吟,慢慢睁开眼睛。
阳光带着一圈金边,斜照进窗户,但凌卫的脸,却被一道抑郁的阴影覆盖了。
艾尔?洛森坐在床边,高大身影挡住了余夕,正凝视着床上的凌卫。
「啊,长官。」看清对方的脸,凌卫困窘地猛然坐起上身。
但下一刻,他就敏感地发现,自己的手正被男人握在掌中,肌肤间微微有汗液滑腻的感觉,仿佛在沉睡的过程中,就一直这么握着了。
凌卫下意识地把手抽回来。
「恭喜,你睡得很好,很厉害呢,从晚上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没有做噩梦吧?看起来,治疗很有效果。」艾尔?洛森微笑着说。
「多谢长官。不过,昨天……」凌卫的话忽然卡住。
俊脸微红。
昨天那个吻,估计是做梦吧。
现实中不可能会有那么荒谬的事,现实中的自己,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和一个陌生男人接吻!
「你是说昨天的接吻吗?」
「什么?那是真的发生了吗?」当时的感觉,明明是身在梦中不听使唤的感觉呀。
「嗯,是真的。」
「为什么?!」……会接吻?
而且很奇怪,当时,好像还听见了不可思议的呢哝。
仿佛是一对情人的私语,幽远,甜蜜。
『卫霆……还是处子吧……』
『这算什么烂问题……』
卫霆,这不是父亲的名字吗?不可思议!
「就当是治疗的需要吧。最重要的是你可以继续放松,恢复睡眠,从而达到登舰的标准,不是吗?」啡色眸子里,浮现一层让人不由微微战栗的色彩。
凌卫的目光,从震惊转为愕然,然后化为冷淡。
看来凌谦说的是实话。
看起来威严沉稳的艾尔?洛森少将,其实表里不一。对于随便和正接受治疗的下级军官接吻这种事,竟然轻描淡写到这种地步。
「饿了吗?我叫人把饭菜送到治疗室里来。吃完饭,我们可以继续治疗。」艾尔?洛森站起来,向凌卫居高临下地伸出手。
避开他的手,凌卫故意从另一个方向下床,和他保持距离。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睡袍。
「我的军装呢?」
「你总不能穿着军装睡觉吧?」
「是谁脱的呢?」
「是我,」艾尔?洛森回答,「睡袍也是我帮你换的。不用客气。」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凌卫脸上的线条绷紧了。
「下次,请不要擅作主张。」他一字一字地沉声说。
他一向尊敬长官,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服从任何不合理的命令。
再说,随便和下级亲吻,问也不问就脱了下级军装的,算什么长官?!
一想到平常只有弟弟们有特权对自己的事,竟然莫名其妙让一个外人做了,凌卫就感到一阵窝火。
凌卫反感的语气,让艾尔收敛微笑,半眯起眼睛。
「你这是在责怪我吗?」他用低沉冷静的声音问。
「下官不敢。可是,就算在不省人事的状态下,换衣服这种事,不是也应该让护士来做吗?而不是治疗师,或者长官。」
「我也是为了你和凌家着想。」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让护士看见你身上那些糟糕的痕迹,对你和凌家都不太好吧。」
凌卫好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倏然抬头,又惊又气地瞪着艾尔。
但是,艾尔嘴角上也并没有那种抓到对方把柄的刻薄笑意,他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不必感到羞愧,凌卫。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那些痕迹,也许是被人强迫的……」
「不!」凌卫截住他的话,胀红着脸说:「没有强迫的事。这些痕迹……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军官的隐私权也受到联邦宪法保护,长官。」
没有强迫。
这四个字的通奸罪证,像烧红的烙铁印在艾尔的心上。
他沉郁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