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站在办公桌前,面对着医师的三个年轻军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凝重的表情。
凌卫单纯的是为妈妈担心。
而凌谦和凌涵却不仅如此。
心跳不为人知地加快,因为他们都明白,医师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在三年前的那次心脏移植手术中,凌夫人的复制人已经被使用掉了。」
听见「复制人」这个词,凌谦和凌涵就像被人揭了伤疤一样地痛,但这种痛苦,是绝对不能在哥哥面前泄露出来的。
只能做贼心虚地掩藏着。
「妈妈那一次手术用的是复制人的心脏?」凌卫感到诧异。
没有人和他提过这一点。
他一直顺理成章地以为,妈妈是像其他病患一样,使用了死亡者的心脏替代。
从前在军校的时候,爱八卦的叶子豪曾经问过他一次,将军家的人是不是都养着自己的复制人,准备在病危或者重伤的时候取复制人的器官做移植。这种事凌卫在家里从来没有听爸爸妈妈提起过,当时就一笑置之了。
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也有道理。
听媒体上说,联邦的复制人技术在不断取得进展。
移植的话,当然是用自己相同dna的器官比较保险。
假如真的有从复制人身上摘取器官来维持生命的措施,作为上等将军家族的凌家无疑是享受这种特殊治疗的对象之一。
虽然对可怜的复制人来说,活生生被取走器官,非常残忍,但凌卫只要想到这是为了病榻上虚弱的妈妈,又感到可以接受了。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只有他最温柔最美丽的妈妈。
「这么说,妈妈这一次做移植手术就无法从复制人身上找到合适的器官了吗?心脏上一次手术时已经被摘取了,对吗?」凌卫满怀焦虑地问。
他对复制人的了解只来自一些报导,完全是一知半解。
马菲尔医师咳嗽一声,「看来你以为复制人没了心脏也能生存呀。怎么会呢?复制人虽然是附属品,但从身体结构上来说,和人类是一样的。凌夫人的第一个复制人,在三年前被摘走心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么……」
「请不要着急。鉴于夫人的身体状况,当时我们就决定了为夫人再培养一个新的复制人,以应不时之需。我们对这个新培养的复制人使用了加速培养液,经过三年的时间,她的外形已经成长到了十六岁左右。」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问题在于,用加速培养液培养的复制人,外形和内脏的成长度会有差别。我担心她的心脏和肾脏还没有健康成熟到足以被用于移植。」
「不可以测试器官的成熟度和健康度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测试的过程中也存在器官被损坏的风险……」
「咳咳咳!」似乎无法忍受凌卫和医师这样就复制人的事交谈下去,凌谦忽然大声地咳嗽,打断他们的话,「这些事情,我们之中无论谁都不能做主。马菲尔医师,还是等爸爸到了再和他讨论吧。」
「相信爸爸会做出对妈妈最好的决定。」凌涵冷冷地说。
祭出凌将军的名字,凌卫即使再想和医师继续,也只能无奈地停止追问。
毕竟凌谦和凌涵说得对,这样的大事,只有一家之主可以决定,何况,自己不过是一个深受凌家恩泽的养子而已。
担心归担心,并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我们不要打扰医师了,先出去吧。」
离开之前,凌卫忽然又想到了别的事。
「医师,那个复制人,可以让我见一见吗?」
不等马菲尔医师回答,凌谦已经旋风一样转过身,「哥哥搞什么?复制人有什么好见的?!」
「也没什么。不过,妈妈的复制人,应该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吧?而且是十六岁时的妈妈。」凌卫只是有些好奇。
这种好奇,是孩子对于母亲另一种面目的本能的好奇罢了。
「妈妈正躺在病房里,和躺在培养皿里的那个根本不是一回事!」
凌卫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
凌谦松了一口气。
「不过,」凌卫说:「也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明明是哥哥莫名其妙。」凌谦抱怨地说。
不想和弟弟斗嘴,凌卫把脸转向医师那一边,「马菲尔医师,会痛苦吗?」
「你的意思是……?」
「如果爸爸决定让妈妈接受手术,那么就要从复制人身上摘取心脏和肾脏了。」凌卫想到这一幕,总感到脊背有一股悲凉的寒意,情不自禁地问:「那个复制人会感到痛苦吗?」
医师明了地点头,「哦,哦,这个嘛,放心吧。复制人放在培养皿里,从来没有苏醒过,她是没有意识的,被摘走器官,或者被杀死,都不会有任何痛苦。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作为病人需要的器官培养的,如果让她拥有自主意识,然后又让她知道自己只是另一个人的复制品,随时会被剥夺器官和生命,那会是很可怜的事。」
「嗯,一直沉睡着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如果苏醒过来,还有自我意识的话,对复制人来说,真是太残忍了。」凌卫认同地说。
他的话,让房门处的两个弟弟同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第一章
高级军事课室的左侧,展览般陈设着联邦近年来研发的各种舰艇模型,旁边附有专业术语性非常强的参数词,但现在并没有人关注它们。
维尔福中将高大的体型矗立在讲台上,如同一座威严的高山。
他正用沉得像拉大提琴的声音在讲解空间战术。
此人以坏脾气和严厉著称,据说他曾经为了一件小事,把麾下一名少将训斥得当着众同僚的面失声痛哭,最后竟因羞愧难当而不得不提前退役,由此看来,这真是一个从不留情面的暴君。
「……敌舰在数量上的优势,并不意味着胜利。每一个联邦军人,尤其是对舰艇有指挥权的军官,必须了解到一个最重要的事实,空间作战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帝国,而是宇宙本身。但如果可以有效地利用这些资源,尤其是大型速移乱石群……凌卫!」
维尔福中将恶狠狠的一声大吼,把下面听课的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被点名的凌卫也猛然一震,下意识地霍然站起来,「长官!」
维尔福中将犀利的眼神盯在那张充满英气的年轻脸庞上,「舰艇遇到速移乱石群时,应该执行什么指令?」
在联邦军部中有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实战经验,并且晋升为中将的维尔福,当然不会是镇帝军校那一流的教官。
要想得到他的教导并不容易。
只有在这种军部为一部分军官特别设定的内部课程里,维尔福中将才会走上讲台,传授他的宝贵经验。
今天这一堂课,下面的学员清一色是一舰之长,年龄相差很大,有的已经发鬓微白,胸前悬挂少将徽章。
而凌卫,则是其中最年轻,而且军衔最低的一个。
「视当时情况而定,长官。在非战区执行r3545,在战区则执行f6633,如果是中间地带,则按照战区情况处置。」凌卫挺直胸膛,目视正前方,一刻也没有犹豫地流利回答了。
「中间地带为什么不执行z5267?」
「因为z5267标准已经在一月前更新的执行标准中取消,更正为按战区情况处置,长官。」
「f6633执行的后续考量?」中将的脸色依然严厉,不让他有一点喘息地不断发问。
「以得到的数据,预算本舰最强武器击碎乱石,打穿强行通道的距离比,这是小型军舰在战区时的标准规定,以预防敌舰的忽然攻击,长官。」
明确利落的回答,让在场的其他学友都为凌卫轻轻松了一口气。
维尔福中将轻轻地哼了一声,「别以为回答了几个问题就洋洋得意,再在我的课上走神,立即就给我滚到外面去,明白吗?」
「明白,长官。」凌卫脸上一红,顿了一下,尴尬地加了一句,「非常抱歉,长官。」
这无异是当面承认了他刚才是在走神。
对于他的老实,周围的人都感到诧异,虽然有些笨,但又觉得不失为这年轻人可爱的一面。
「坐下吧。」
「是,长官。」
「大型速移乱石群有三个特性,应该说是危险特性……」维尔福中将低沉的声音,又开始震动大家的耳膜了。
凌卫走到军部安排的临时公寓的门前,才刚刚掏出密码卡,房门就猛地打开了。
凌谦俊美的脸从门缝里钻出来。
「哥哥回来了。」
他把门打开,殷勤地把凌卫手里厚厚的书本和资料页接过来拿着,跟在凌卫身后往公寓里走,一边关心地问:「真想和哥哥一起上特训课,但是军部竟然规定只有舰长才能听。哥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在课堂上被人欺负了吧?」
凌卫有点愕然地微微停了停脚步,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你耳朵真长,下课还不到半个小时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和我同班的那一批舰长里,有你认识的人是不是?」一路走进装修华丽的大厅,解着军装外套的钮扣。
「我可是相识满天下的凌谦啊。还没有下课的时候就得到消息了,如果维尔福再作威作福的话,我就过去救哥哥呢。幸亏那老家伙算知道好歹。」
「凌谦,对长官尊敬一点。他可是这次特殊集训的教官,再说,他指责我也无可厚非。」
「哥哥上课真的走神了?」
凌卫把脱下的军装外套小心地铺在沙发靠背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下,心神不安地问:「妈妈那一边,还没有消息吗?」
「手术正在做,有消息的话凌涵会告诉我们。」
凌谦心里其实也惴惴不安。
妈妈的体质非常特殊和脆弱,难以使用其他人的器官,移植手术唯一的对象只能是她同源dna的复制人。
爸爸赶到后,很快做出了决定,也和凌涵他们预想的一样,从那个刚成长到十六岁的复制人身上取出心脏和肾脏。
尽管无法确定复制人的内脏已经和外形一样成熟……
这也意味着,即使使用联邦目前最先进的设备,并且是最好的医师主持,手术仍有一定风险。
等待也成了一种煎熬。
「要是没有这次临时集训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守在妈妈身边了。」凌卫叹了一声。
总是努力做出长兄模样的凌卫,甚少在人前,尤其是弟弟面前露出这种带着一点埋怨的神情,这种神情让他显得比往常多了一丝大孩子气。
凌谦挤进他身边的沙发里,把手绕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爸爸也是为哥哥好,才坚持要哥哥立即来参加军部的集训,这对哥哥将来的事业很重要,可以参加维尔福中将亲自教授的课程,这对军人来说也算一种特殊资历。再说,在这里担心,和站在手术室外担心,有什么区别呢?不要埋怨爸爸了。」
在凌谦心中,其实对凌将军的做法非常赞同。
知道内情的凌家人,都在极力避免凌卫留在用复制人做手术的地方。
「我没有埋怨爸爸,只是想起妈妈面临着重要的手术而我却在为自己……」凌卫脸上掠过一丝自责。
「妈妈和哥哥都在为自己而勇敢奋斗,这有什么不对吗?」
忽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两个人从沙发上猛然跳起来。
穿着少将军服的凌涵器宇轩昂,正走进大厅的入口。
「凌涵!」
「妈妈的手术……」
「非常成功。」凌涵冷静简洁地回答。
凌卫骤然把肺里的一口长气吐出来。
喜悦骤然把心底的担忧给通通挤走了,凌谦发出一声欢呼,兴奋地探过头来亲他的脸蛋,凌卫毫不抗拒地让他亲了好几下。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凌涵又说了一些医院里的情况和父亲的嘱咐。
手术后的凌夫人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凌将军已经向军部告假,在医院陪伴爱妻。
凌将军也透过凌涵叮嘱凌卫和凌谦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因为现在即使赶到医院,手术后待在密集监护室的凌夫人也无法和他们见面。
不过,医师对她的身体恢复情况预期乐观,半个月后应该就可以从密集监护室出来了。
得到了好消息,客厅的气氛也为之一变。
从不安转为轻松。
「哥哥,这下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明天上课的时候留点神,不要再被维尔福那老家伙骂了。」
「哥哥上课走神了吗?」凌涵问。
似乎在孪生子心中,做事一丝不苟的凌卫会上课走神,真是非常稀罕的事。
「嗯。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凌卫有点尴尬,好像给弟弟们做了坏榜样似的。
「凌涵,哥哥也是因为太担心妈妈的手术,所以才会这样。」凌谦非常贴心地帮凌卫向凌涵解释。
可实际上,在凌涵面前提起凌卫这件糗事的人,正是凌谦自己。
当然,凌涵并没有打算借此取笑凌卫的意思,发觉凌卫的尴尬,他立即就停止了这个凌卫不喜欢的话题。
「没人做晚饭吗?」凌涵转头往饭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凌卫茫然地摇头。
他刚刚下课回来,根本没有想到准备晚饭的事。
「那么,还是我来吧。」凌涵唇边逸出宠溺的笑意,站起来,准备脱下军装外套去厨房做饭。
「我来!」凌谦比他动作更快,走进厨房不到一分钟,凌谦就从里面端着两个碟子出来了。
「凌谦你做了晚饭吗?」
凌卫和凌涵走到饭厅,看着摆在饭桌上的晚餐。
宽宽的面条被少许乳白色汤汁浸着,散发着一股蕈类熬煮后的香味,少许青葱漂在汤面上,碟子的一边,很漂亮地摆着几块冒着热气的小牛排。
似乎真的很不错。
「哥哥,我的厨艺也不错吧。」凌谦绅士地帮凌卫拉开椅子。
「怎么只有两碟?」凌卫奇怪地问。
凌涵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凌谦身上扫过。
凌谦做个无辜的鬼脸。
「做饭的时候谁知道凌涵会赶回来吃饭?妈妈手术成功的消息,直接用通讯器告诉我们不是更快吗?还要亲自赶过来。原本想着和哥哥二人世界,只做了两份。这样吧,哥哥先吃着,我再帮凌涵另做一份好了。」
「不用麻烦了。我和凌涵吃一份吧。」
「呃?」凌谦一愣。
「碟子这么大,面条份量好多,两个人吃应该也够。」
「可是哥哥……」
不等凌谦反对,凌涵已经拉开凌卫身边的椅子,拿起筷子,心安理得地在凌卫的碟子里夹了一筷子面条放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
「那干脆我和凌涵吃一份好了。」
「不,你晚上吃得多,我晚上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和凌涵分一份就够了。」
「谢谢哥哥。」凌涵朝凌卫微笑。
「不过是一份面条,用不着这么客气。」
看见两人共享一个碟子里的食物,凌谦一副吃瘪的样子,只能在对面拉开椅子,砰地坐下,埋头在自己的那一碟面条中。
香喷喷的牛肉和美味的蕈汤,现在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凌涵却吃得很满意,用勺子一点点勺着碟底奶白色的热汤,一边和凌卫闲聊。
「集训还有几天结束?」
「三天。军部对我的指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