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人给我找朝服。坐在朝堂上,底下的大臣们神态各异。譬如崔大人,几年的心愿成了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我像看一代明君;还有些目瞪口呆,八成寻思这就叫破了天荒出了鬼,辣块妈妈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在早朝上看见他;更多的,是些八百年没机会面圣的臣子,他们的表情最镇定,眼神最专注,自始至终,没舍得眨眼,光盯着我。
我以为他们是想借着有限的机会好好记住我的样子,后来想想,可能他们是想好好辨认咱们庆朝换没换皇帝。毕竟距离他们最近一次看见我,已经有三年了。
大臣们没有准备,以为早朝又是应付差事,大家点个卯,回去各自的衙门里办公罢了。我一出现,叫他们手忙脚乱,措手不及。早朝一番议事七零八落极了,大臣们摸不透我的脾气,折子里什么都敢说,当着我的面,什么都不敢说。不知是谁挑了头,说了句看我眼底发黑,想是最近操劳国事疏于休息,大家开始比着赛叫我保重龙体。我听着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内阁次辅又是个绣花枕头压不住台面,笑一笑,摆摆手,散朝了。
第二天我再上朝,大家有了准备,早朝议事明显热闹多了。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到第八天上,我起不来,早朝给罢了。
起床以后快到晌午,章枣说,礼部崔大人求见,等了一上午了。
我正深陷在那一场漫长的梦里挣扎不出,听说崔洋来了,仿佛溺水之人见到救命的稻草,赶忙叫他进来。崔洋递了折子,上头写着他要启奏的事宜,不外乎礼部的一二三事,等他说完了,该告退了,他却没走,我也舍不得他走。
我说:“崔卿啊,你陪朕聊聊天吧。”
崔洋说:“陛下想聊什么,臣自然奉陪。”
我说:“崔卿,朕这几天一直上朝,你瞧着高兴吗?”
崔洋说:“陛下勤于国事,臣身为臣子,自然欣喜之至。只是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若陛下因国事操劳损及龙体,便是臣等的过失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朕劳逸结合,别累着,也别闲着?”
“吾皇圣明。”
“可朕闲下来不知道该干什么。”
“陛下不是喜欢听戏吗?臣听闻,内府刚从各地选了一批伶人进宫,唱念做打皆为上乘,陛下有空不妨瞧瞧。抑或到校场,与侍卫们过过招,舒缓舒缓筋骨。若陛下高兴,还可到后宫转转,容妃娘娘出身名门,温婉贤淑,小皇子亦乖巧可爱,陛下多与他们说说话,天家宁,万家宁。”
“嗯。”我点点头。
又是一阵默然不语。
好半天,我突然问:“崔卿,朕有个问题,想了很久,想不明白。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许是能跟朕说清楚。你告诉朕,你活到如今,可有什么坎是怎么咬牙都熬不过去的吗?”
崔洋抬头看着我,半晌,他跪下了。
“陛下,不管什么样的坎,咬咬牙,总是能熬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