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包厢大多关了窗,里头如何,我看不到,一楼十六张桌旁却是一张张“此生无憾”的脸。听说要靠作诗画画才能一亲温香姑娘芳泽,有点诗画底子的商人们开始凝思苦想,那些只认得字,做不得诗的简直抓耳挠腮,有几个混不吝的,已然起身试图砸钱了。
我趴在窗台上瞧了半晌,觉得自己真像井底之蛙,竟不知宫外是如此有趣,以后一定要常常出宫玩玩。又瞧了半晌,瞧腻了,我转过头,关上窗,看着自己人。
孟士准为当代文坛领袖,吟诗作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一首诗早就做好,用他那千金难求的书法写在纸上。一旁的哈丹却急得团团转,瞪着两只大眼睛想半天,往纸上写一个字,想想不对劲,把纸团了,扔了,再想半天,又写一个字,想想不对劲,又给扔了。
没多久他脚下就满是纸团,跟前的宣纸都快祸祸没了。
他窘极了,尤其是对面坐着孟士准,孟士准又写得那么快,愈发显得他文化水平不高。其实哈丹身为异族,汉话说得如此流利已经很不错了,谁又会要求他会作诗呢?可他偏偏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为了见温香姑娘一面,折腾出满头大汗,一会儿看看孟士准,一会儿偷眼瞥瞥我,五指死死攥住笔杆,我都不忍心告诉他,毛笔不是这么握的。
当然啦,就算忍心,我也不会告诉他的。我冷眼望着他,心想,使这么大劲,你还真想见温香吗?
人家总共给了半个时辰,哈丹这一犹豫,半个时辰的一半都要过了。大约他也知道自己写不出来了,只好苦着脸求孟士准:“首辅大人,您文采好,可否帮我写一首?”
孟士准欣然点头,刚要说话,我狠狠瞪他一眼,孟士准立即肃容正色,婉拒道:“狼王殿下,本官倒是可以帮您作诗,只是诗风相同,容易被温香姑娘认出来,只怕到时候,你我一个都入不了姑娘的眼啊。”
哈丹想想,作罢:“首辅大人说得对。可是,那怎么办呢?”
孟老狐狸劝道:“狼王不如求陛下代笔。陛下三岁开蒙,延请之师皆为当世大儒,后又师从百年不遇之才,本官恩师殷阁老之子殷燕宁,于诗词上的造诣,只怕早就能在文坛扬名。何况陛下书画皆通,一笔簪花小楷写得极是风流倜傥,若是陛下肯代笔,那是臣都要自叹不如的。”
哈丹听得十分惊奇,不由大张着嘴,看着我道:“你竟这么厉害?”
我噙着笑:“你才知道?”
“那你帮我代笔,好吗?”哈丹倒真不客气。
我却嗤笑:“朕是天子,哪怕写个‘滚’字都是御笔亲题,可以挂在正厅光宗耀祖三代的,你叫朕帮你代笔,写给一个青楼女子?!”
“她不是青楼女子,她……”
“哼!”我狠狠哼了一声,口干,喝茶。
哈丹见我不肯帮忙,只好回头硬憋,一边憋,一边狂躁地抓头。可他就是写不出来,把头发都薅完了都写不出来,好不容易生挤出一句,在纸上写了,我悄悄探头去看,那笔字写得跟虾爬子似的,你要不说那是句诗,我还以为是道士驱鬼送神的符咒呢。
眼瞅着半个时辰快过去,隔壁包厢陆续有人交出诗画,我轻咳一声,问哈丹:“你果真这么想见温香吗?”
哈丹攥着笔,摇头:“我不是想见她,只是我答应了……”
他骤然收声,静静望着我的眼睛,望了许久,突然丢开笔,叹道:“你不要生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