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实在没有地方可去,迫不得已才跟着父亲一起回来……”
“但是回来后的日子同样不好过,父亲对她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什么感情,而且总是会在背地里打骂贬低妈妈,村里其他人则把对父亲的厌恶一同映射到了妈妈身上,很长一段时间她一出门就会受到很多村民的挤兑和白眼……极端的环境逐渐让她开始神志不清……”
莫黎想起邬术的屋子,孤零零一的小间破落的房子像是被人随意丢在村口,现在看起来应该是被全村人孤立在外头。
有些根深蒂固的恶意,似乎比遗传血脉还要难以清洗剥离……
“但庆幸的是,父亲没过多久就出了意外,被人发现时已经死了有段时间。”
注意到他用的词是‘庆幸’后,莫黎意识到自己无法与他感同身受,也想象不出如果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出了意外后她是否也会用这种词语来表达情绪……
“阿公和阿嬷沉默的把尸体带了回去,没有人给他料理后事,也没有人为他掉过一滴眼泪,他们只是简简单单的给尸体裹了草席,就找了个地方随手埋下……”
“母亲大着肚子,知道这件事后直到下葬也没有去看过一眼尸体……后来她生下我,可精神状态却也没有好转,一个人要拉扯孩子长大不容易。”
“清醒时她会平静的教我认字说话,犯病时又会把我想象成父亲的模样破口大骂……”
说到这里,他目光也望向那边缩在角落的母亲,周身的气息一下子从凝重又变回了平静。
“后面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终于在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母亲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莫黎看向邬术,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一支已经燃尽了蜡烛的灯壳,面不改色的剖开自己的胸膛,将自己体内那仅剩的芯和凝结一地的蜡油系数展现在她的面前。
“后来我长大了,无意间在后山深处遇到了妈妈,那时的她已经抛弃了人类习惯,独自一人生活了很久,也完全把我忘记了,彻彻底底变成和野兽一样的动物……”
过长的句子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度,邬术的讲述一直磕磕绊绊。
“发现母亲之后我时常会来后山看她,有时会带几件衣服有时会带点吃的,但她好像会更喜欢食物一点。”
“一开始她对我也是充满了警惕,后来随着次数增多,逐渐就把我当成了送食物的冤大头,看到我后也只是等着投喂,并不打算和我交流……”
莫黎静静听完,全程没有开口,当邬术沉默许久时,她才意识到对方已经讲述完有段时间了。
久到边上的母亲都已经吃完食物自行离开了……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自从她一开始退了那一步之后,邬术再没朝自己靠近过。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终于是莫黎先打破了寂静。
回村路上邬术走的很稳,莫黎安静伏在他的后背,她自从开完口后再也没有说过其他话,两人的呼吸默契的同频,明明近在咫尺,又像隔着万里鸿沟。
她的脚刚刚在躲避邬术母亲的时候被扭伤了,垂在身侧的脚背肿起老大一块,邬术视线偶尔瞥过,莫黎感受到身下颠簸的幅度又轻了不少。
先前上山的路人很多,扎堆在一起吵吵闹闹,而现在下山的路直接寂静无声,他只能听到自己沉闷的呼吸,两人间凝重的氛围久久不散,邬术开始后悔自己先前那样一股脑的全盘脱出。
林间的微风吹过他的发梢,也吹醒了有些过载的大脑,他终于得以从低迷的状态下脱离出来。
果然,不该说太多的。
明明不善言辞,但每次在她面前却总是竭尽全力的想要表达自己。
从有记忆开始,自己遭受过的冷眼就已经足够多了,本以为已经可以做到坦然面对自己那残破不堪的过去……
或许,自己也一直都期盼着有个人能毫无芥蒂的接受他的全部。
终究是莫黎这些天给自己的让步太多了,邬术也越来越觉得刚才的他,确实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然而再漫长的山路终究也会有尽头,他背着莫黎终于走回了灯火通明的祠堂门前。
身后的人一路上都很安静,邬术想,路上那么累,她大概已经睡着了。
应该,结束了吧?
正当邬术思考要不要把她带回去放上床的时候,身后的人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几座大山不会成为你的枷锁……未来的路很长,你不该被困在这个地方。”
“你还,没有去看过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