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轻淡定说:“五十?”
摊主也不生气,笑眯眯说:“五千。”
岳轻面不改色:“一百。”
古玩这行讲究吹,谁能吹得天花乱坠谁就赢了。摊主有理有据说了起来:“小哥快别闹,你如果诚心要,我四千给你。你看见这上面的年号了没有?‘永安五年’知道是什么时候吗,是三国时期吴国的年号。三国时期青铜器的风格知道吧?那讲究一个器型圆满,线条飘逸;你看着神兽的线条,多精湛……”
岳轻吐槽:“这是神兽纹铜镜。真品就在我们国家博物馆呢。要不我给你百度个?”
一阵尴尬的沉默。
大概摊主也没想到这回事,一时半会间居然没接上话来。
岳轻又淡定说了声:“一百。”又捡起放在纸盒中的印章丢给摊主,“这个做搭头。”
正自沉默的摊主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好啊,原来这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买主故意拿了一个不值钱的伪造铜镜,又借着砍价的机会摸出真正值钱的那个做搭头,以此来捡漏啊!
小样,还以为自己很机智我看不穿吗?哼,别以为天下间就没有其他英豪了!
摊主当下拿起印章细细看来,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漏,而是一个明显做旧的印章,印章底下刻的也根本不是中文,而是歪歪扭扭鬼画符,根本不可能值钱。
他先是一愕,跟着又大喜过望:
古玩行业什么样人的钱最好赚?当然是这种半懂不懂家伙的钱最好赚了!
拿定注意,摊主眼中闪过一丝狡诈,恢复了一开始的老神在在,笑嘻嘻开始吹嘘,“小哥好眼力啊,这印章的玄虚呢,还要从商朝铸九鼎开始说起……”
铜镜拿来的价钱二十元,卖了一百小赚一笔;这一盒子印章总共也没有二十块钱,一个章子还不到两块钱,但这是要大赚一笔滴。
岳轻哭笑不得。
又一轮杀价开始,最后,岳轻一共花了六百块,买了铜镜和印章,交易结束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嘻嘻十分开心。
这真是谁赚谁亏谁知道啊!
杀价的过程中,张峥也已经找到了摊子之上正等着岳轻结束交易。
岳轻买完了东西站起来:“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张峥满不在乎一笑,对岳轻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吃午饭,我路上把事情讲给你听。”
话刚说到这里,两人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后边一声大喝:“前面的两个混蛋给我站住!”
第六章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很有自觉,齐齐回头,看见刘和平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脸愤怒地看着他们两个。
两人吓了一跳,一同思索是不是对方得罪了自己导师。
刘和平大步来到了两人面前,二话不说,先怒喷张峥一脸唾沫:“昨天我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也不回一个?没事关手机干什么,生怕别人找你吗?”
张峥无辜极了,他昨天差点没命,哪有精神管什么电话:“昨天有点事情。导师找我有事吗?”
“我找你找岳轻。”刘和平没好气说,目光已经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岳轻。
张峥心道:得了,我真是躺着也中枪。
岳轻机灵接话:“导师找我什么事情?”
刘和平缓了一口气,急切的神态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说:“你既然能把彩陶罐修补好怎么不早说?补就补了,还留了那么一个缺口不是让人着急吗?你跟我回去把它也给补掉了,有人要见你!”
“导师……”张峥弱弱说,“我待会和岳轻还有点事情……”
“就你事多。”刘和平嫌弃,“你也跟着一起。”
正说话间,刘和平一眼看见了岳轻手中的铜镜,不由“咦”了一声:“你刚买的?拿来给我看看。”
岳轻双手将铜镜奉上。
刘和平拿了铜镜,先翻到镜背处仔细查看一番,然后才点点头说:“这镜子仿制得不错,是精品。上面的铜锈”他又用指甲擦了擦,“是真的。看这锈迹,年代也不近了啊。”
刘和平对着铜镜指指点点。他不止是bj大学的考古学教授,也是潘家园中还算有名的一位藏家,来这里摆摊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这位“刘大师”。
“嗯,看形制”刘和平沉吟说,摩挲着镜背的手指停留在被锈迹严重覆盖的位置,“这里应该有监官花押,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晚唐对三国时期神兽纹铜镜的仿制之作。可惜保存品相太差,不然大小也是个宝贝。”
人的名树的影,刘大师来找人的时候没太多人关注;当刘大师开始鉴宝的时候,周围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一小圈的人了。
人群中有人问:“不是说是仿制的吗?仿制也卖得上价?”
旁边有人解惑:“古玩里头,什么的仿制不值钱,唯独青铜器的仿制值钱,因为从很早以前开始,大家都一直在对过去的青铜器进行仿制。有一些精品的仿制价值甚至能和原器相差不大。刘大师刚才说的监官花押,就是皇帝下令仿照,并且在仿照出来的青铜器上打上监造官的签名。”
摊主早在刘和平拿起铜镜之前就竖起耳朵斜过眼睛,准备听一段买主被打眼的笑话愉悦身心,但没想到一耳朵听见了这个,心中不由升起浓浓的不祥的预感。
就希望不值钱,就希望不值钱……他暗中喃喃自语!
“那这值多少钱啊?”第一个开口的人连忙继续问,“我之前看到拍卖会上一个葡萄文海兽的铜镜卖了七八十万!”
“哪有这么多。”回答的人哂笑,“青铜器里的决定价钱的因素多着去了……就那面铜镜,镜身被铜锈腐蚀得那么厉害,边沿又坑坑洼洼的,最多也就几万块钱吧。”
摊主一把捂住心脏,几乎承受不住世界的恶意!
他刚才是多少钱卖给别人的,就,就……
“啊,刚才那个小伙子一百就买到了这面镜子啊!”立刻有人帮摊主想起刚才的价格。
“捡了一个小漏,运气真好啊。”周围的人感慨了起来。
摊主的心口此时已经如同破了个大洞,小风呼呼地吹着,透心的凉。
他眼被打瞎,脸被打肿,悲愤地想:
小漏又怎么样,几万又怎么样,就那破破烂烂的样子,肯定没人买,绝对没人买!
刘和平分析完后,将铜镜还给岳轻:“市价大概有小两万,你眼力不错,如果想出,我给你联系联系。”
不想这话才说完,人群里就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你们居然在这里?”
刘和平回头一看,来的人不是他要带岳轻去见的罗老还是谁?
他也满脸诧异:“罗老,你怎么来了?”
人群分开了一条小道,罗老和一个年轻人一起走了进来。
几乎在那个年轻人出现的同时,岳轻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他顺着视线望过去,与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对上了视线。
罗老这时候说:“我今天陪一个小友过来走一趟,我这个小友想要收一块古镜。刚才我们本来在一条街之外,听到说这里有人捡了青铜古镜的漏,这才过来看看,就看见你们了。”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停留在岳轻身上。
刘和平介绍说:“罗老,这是岳轻,我的学生;岳轻,这是罗老,就是罗老想要见见你。”
岳轻说:“罗老好。”他认识面前的人,罗老全名罗威龙,是现代考古开山人士之一,年轻的时候主持了许多国家级的墓葬开采事宜,至今的许多考古开采制度,都还是当年罗威龙所制定的。
“好,好。”罗老很好奇地看了岳轻一会,才开口说话,“我们想收一块古镜,不知道能不能看看小岳你手中的铜镜?”
“那印章你出吗?”罗老话音才落,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就开口说话了,目标直指岳轻握在手中的印章!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兴奋了,刘和平和罗老则暗暗皱眉,甭管要买什么东西,价钱怎么有在大街上谈的?
刘和平左右看看,见到处都围着人也不是个事,说:“这样吧,我们先到前面的萃宝阁,坐下来慢慢谈……”
几人都没有意见,浩浩荡荡向一条街之外的萃宝阁走去。
萃宝阁就是罗老和年轻人刚刚出来的地方,现在阁里的老板见不止两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大票的围观人士,略一思索,心中就有了底。他迎上前笑道:“罗老,解小哥,这是带着捡到了青铜镜漏的朋友回来了吧。”
几人在店中坐下。这时店门之外还围着一大票的围观群众,连那卖了东西的摊主都将自己的摊子交代给别人照管,自己挤在人群里,暗搓搓来到此处围观。
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自己导师的面子不可以不给。
岳轻爽快地将铜镜与印章都拿了出来,放在红绸托盘上推过去递给解小哥。
这铜镜一出现在萃宝阁老板与罗老的视线之中,他们就暗自皱了皱眉头,无他,萃宝阁中也藏有青铜古镜,品相还比这个好上不少,但刚才解小哥一眼扫过,什么理由都没有就说不要。
至于现在……
解小哥动了手。他穿着一件比较老式的白色大褂,从宽长的袖子中伸出双手。这双手白皙修长,从指间到手腕无一不完美,像是天生干精细活的。
他的眼睛先在铜镜上面看了片刻,头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接着视线又略带急迫地转移到旁边的印章之上,这一下之后,他的视线几乎被黏在了印章之上,拿不下来了。
好半晌,他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第一次把视线放在岳轻身上:“这两样东西多少钱?”
萃宝阁老板:我家的宝贝就被这破烂给比下去了?!
罗老和刘和平:铜镜就算了,这印章明显造假……
岳轻淡淡一笑:“不出。”
解小哥的脸僵了一下:“六万,两件打包。”
守在店门口的众人听到了这个报价,登时大哗,刚才岳轻花了六百块买两样东西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除了铜镜之外印章也是漏,六百块转眼就变成了六万块,天上掉馅饼了!
混在人群中的摊主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捂着心脏倒地。
天了,居然卖出去了,卖出去了,买的傻逼怎么专爱捡破烂!
室内,罗老和刘和平:“……”
一个是老先生带来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学生,刘和平明智地在谈价事情上保持沉默,就当自己不存在。
罗老倒是动了动嘴,有点想说什么,可惜解小哥目光灼灼盯着岳轻,压根没有发现罗老欲言又止的便秘神态。
倒是在一旁的张峥这时候已经回过味来,上下打量着解小哥的衣服,突然就明白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他不屑地勾起唇角:“六万就想买这两件东西,从哪一个山沟里出来的,这辈子都没见过钱吧?”说到这里,为了证明自己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壕,他当即转脸面对岳轻,直接放出豪言,“岳哥,把这两件东西让给我吧,我出他出的十倍,你再顺便教教我怎么用。”
这下外头的那些惊呼都传到萃宝阁中。
六百变六万大家也就感慨一下,但六百变六十万大家都不能淡定了。
这哪里是天上掉下大馅饼?明明是天上砸下金元宝!
摊主翻白眼了,不由自主,软软倒了下去……
周围一阵小小骚乱,几个热心群众把摊主从人群中扛出来,放到一旁开阔通风的地方去。
摊主好一会才自晕眩中缓过神来。
他没有再去管那两个宝贝究竟卖了多少钱,捂着胸口,步履蹒跚地朝着自己的摊子走去,满脑袋里都是六十万,六十万,六十万的东西我卖了六百块……
当他回到自己的摊主,他看见摊子周围围了一圈人。
六十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周围,现在买家连同附近的卖主都对着他的摊子指指点点。
摊主心如死灰。
他走回摊子后坐好,就见那指指点点的人群中有一个越众而出,蹲下来看他的东西,说:“这个什么价?”
死灰中突然燃起了一点火星。
摊主愣愣地看着顾客好一会,都把顾客给看毛了,跟着张开口,扯出满嗓子吆喝来:“刚才有一个幸运的顾客在我这里花了六百块捡了六十万的漏!”
“六十万,六十万,童叟无欺六十万!”
“大家心动不如行动,行动不如下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过了这次货,就没有下个漏”
“呼”的一声,周围的人一拥而上。
摊主笑逐颜开,好像看见了哗啦啦飞走的钞票又哗啦啦飞回来的情景。
萃宝阁中,在张峥横插了一脚之后,解小哥瞟了张峥一眼。
这一眼并未用力,但张峥依旧感觉有什么凌厉的东西划过皮肤似的。
张峥巍然不动,他心想这算什么,哥我可是被大蛇缠绕过身躯,和鲤鱼同命相连的男人……想想还真是好心酸!
解小哥很快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后,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也许不是单纯的运气好捡到了个漏,恐怕是和他同样的人。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刚才的报价确实在开玩笑……
这和家里叔伯说的不一样。
解小哥有点无奈的想,不是说一开始叫价低一点反而比较容易拿到手,不会被各种纠缠吗?现在他叫价低了,得罪人了……
他只好双手抱拳,出了招牌:
“在下解飞星。”
岳轻依葫芦画瓢,同出招牌:
“岳轻。”
解飞星一愣,他是当代九宫飞星派传人,一亮招牌同行都知道。但岳轻是谁?没听过啊。
岳轻一脸坦然,双目正视解飞星,一副你就应该知道我名字的模样。
解飞星被岳轻坦然的神态说服了,脑筋一转,觉得自己参悟到了:莫非这是什么隐居风水世族的入世传人……
第七章
这样一想,解飞星的态度顿时慎重起来。
岳轻一脸微笑。互相抱拳后,他知道了对方是行业内挺牛逼的人士,却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了自己是什么。
只听解飞星这时诚恳说:“如果你肯让这枚印章……”
岳轻再一次摇头。但这回他出声说话了:“解小哥不如说说你从这块印章和铜镜上看见了什么?”
解飞星诧异地看了岳轻一眼,心想这是开门迎客,要和我试试手艺啊,不是说这些隐世世族的人都对自己的手艺讳莫如深吗?怎么自己遇到了一个这么豪放的……
他方才凝神细看了很久,现在指着印章说:“雄浑伟岸,明如烛照。”又指向铜镜,“囊萤映雪。”
岳轻也像解飞星一样说:“云遮雾绕,电闪雷鸣。”同样指着铜镜,“气若游丝。”
解飞星面色一变,惊疑不定:“你能看见具体的宝器气象?!”
此时周围的其他人已经同样听得云遮雾绕了,罗老不得不打断他们:“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解飞星转头看一眼罗老,眉间微蹙,不知道如何回答。
风水一事,信的人深信不疑,不信的人你说干口水他也半信半疑;看得见的人眼中自然有万千气象,看不见的人当然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凡胎木石,无奇无异。
解飞星正不确定是不是要多说一点,岳轻已经笑呵呵地岔开了话头。解飞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买完了东西拍拍屁股就走了,可他还要在刘和平手下毕业呢,这种不符合主流的东西,还是不要说太多的好:“没事没事,解小哥如果想要铜镜,就按照市价两万来吧,反正大家都认识。”
这样一打岔,解飞星也不好再对岳轻摆明了不出的印章穷追不舍了,其实主要是这开门迎客落了下风,他挂不住面子也没脸再争宝,哪怕那枚给他的感觉非常奇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血脉相连感……他略一犹豫,点点头说:“两万有点太少了,我承你一个人情。等你到了九星山,我亲自招待你。”
说完之后,解飞星倒也爽快,直接掏出金卡刷卡付账,带着铜镜走了。走之前还额外征得了岳轻的同意,用手机对着印章横竖左右各拍了张照片。
在他走后,岳轻和张峥一起看向刘和平与罗老。
要说这两人找岳轻真有什么事那也没有,就是昨天一下子被惊为天人,非想看看粘好陶器的人而已。
罗老和颜悦色说:“昨天的陶器你是怎么粘好的?”
岳轻早有准备,开始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很投入,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印象自己到底做到了哪里,反正一直做下去……”
他说的也全都是事实,这是当时他所有的感觉,唯一没说的也就只有先前罗盘的事情而已。
听完之后,罗老和刘和平对视一眼,虽然心中狐疑不已,觉得岳轻没有说实话,但这好像又应该是事情唯一的解释了。他们暂时放过了岳轻:“你们不是有事吗?先回去吧。”
最后时刻,刘和平还不忘拿出岳轻的手机,额外叮嘱一句:“手机还你,通讯工具要记得带。活得怎么比我还古老。”
岳轻:“……”
从潘家园里出来,时间早过了中午吃饭时间。
两人一起选了个路边的馄饨摊坐下,张峥这时候总算能够开口和岳轻说之前的事情的。
五莲金桥是张峥在相熟的老店里拿下来的,正因为是熟店又是熟悉的店员介绍,所以拿东西的时候张峥根本就没有多想。不想这一个没有多想,就差点把自己的命给弄掉了。
现在张峥拿着东西回去找人算账,那个店员早就逃之夭夭,店里的老板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后还想推诿,张峥眉头都不抬,直接让人砸店,砸了差不多半个店铺,才把老板的嘴巴给撬开来。
“结果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张峥翘着二郎腿笑道。
虽然两人是坐在路边小摊吃着一碗十块钱的馄饨,但张峥这家伙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在的任何地方给坐出那种富丽堂皇的感觉来,是天生含着金汤匙长大自然生出的金光光环。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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