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传来的消息很多,两人即便是看着国子监章程,也安静不下心来看。
欧阳修烦躁的让书童拿走了国子监章程,咬着牙道:“官家意欲亲征辽国,你为何不上书劝阻?
自从太宗三次征战,三次失败之后,我大宋唯有先皇被寇准老贼诓骗去了边地,你知不知道,有官家在,在场的大宋悍将名臣哪一个敢放开手脚作战?”
铁心源无奈的看着欧阳修道:“我是哈密国主。”
欧阳修对铁心源的这句话嗤之以鼻:“没错,你是哈密国主,你儿子却已经是大宋的储君,你死之后,这片地方依旧会成为大宋的土地。
老夫不信你有胆量敢跟官家平平坐。”
铁心源叹口气道:“我是晚辈!让他一点是应该的。”
和稀泥的话立刻就引了欧阳修的警惕,他仔细的瞅瞅铁心源认真的道:“你觉得官家亲征是好事?”
铁心源也认真的道:“确实是好事!至少大宋在采风流的同时,也有了一丝丝英武之气。”
欧阳修摇头道:“若非老夫知晓你对大宋没有恶意,就一定会揣测你支持官家亲征是不是有什么险恶用心。”
“你想多了,我儿子现在坐上皇位还不现实,还需要官家多教导几年才能成长来。
我是真的支持官家亲征,这一场大战,与大宋以前的征战完全不同,至少,在力量上就占优的太多了,尤其是骑兵在配备了火药武器之后,契丹人娴熟的弓马占不到便宜。
我那位岳父大人,一生最出名的是什么?不就是自知之明吗?我不觉得他会插手军机大事。
对他老人家来说,收复燕云恐怕是他一生最大的一个梦想,如果不能亲自去燕州看看,他如何能够甘心?
更何况,在大军,他的危险性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
“你会不会亲征?”欧阳修问道。
铁心源把身体靠在软塌的靠背上舒坦的出口气道:“我不会去,孟元直,阿大他们去就足够了。
我要防备阿丹这个混蛋的突然袭击。”
“你们不是准备结成亲家吗?怎么会这么想,喀喇汗国这些年与哈密河水不犯井水的,只是一门心思的做生意,如何会有战事?”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我从不吝惜用最恶毒的心思去猜测西边的那些人。”
“你是不想与官家同时出现在一个战场上吧?”
铁心源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子幼母壮乃是皇位继承的大忌,更何况我是父亲,如果让官家看到我依旧年少青春,可能会让他心生出不快来。”
“你是一个好父亲!”欧阳修感慨的道。
眼看着欧阳修又要给自己的茶杯里添加茶水,铁心源快速的身抱拳道:“先生,冷平已经到清香城多时了,他远道归来,再不去见他,会冷了将士的心。”
欧阳修急忙站身道:“佛骨舍利拿到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拿到了,可惜了我三百三十一名将士血洒高原。”
欧阳修拉着铁心源的袖子匆匆的向外走,边走边道:“让老夫见识一下传说的佛骨舍利,看看他是否真的是那样的神奇。”
冷平跪坐在大殿温暖的木地板上,怀里抱着一个金涵,黝黑的脸膛上神色多变,满是局促之色。
不得已之下火烧了逻些的青稞田,他知道这个举动很难让人原谅,尤其是现在失去糊口粮食的吐蕃人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如果哈密国对自己不加惩处,吐蕃人的愤怒就会转嫁在整个哈密国。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损失很大。
在大宋的南征的时候,他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被剥夺军功问罪,他不知道在哈密国是不是也会出现昔日的状况。
如果不是心对大王抱着极大的信心,冷平几欲带着佛骨舍利逃遁天涯。
“冷将军,你如果肯把佛骨舍利交给老衲,冷将军在逻些做的事情,老衲愿意一力承当。”
仁宝从走进这座大殿,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个沉重的金涵。
冷平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对仁宝喋喋不休的话语听而不闻。
“这佛骨舍利,大王本来就要交给我大雷音寺供奉的,现在给老衲,迟些给老衲,又有什么区别呢?”
冷平的眼睛转动一下,张开满是血口子的嘴唇道:“不一样。”
仁宝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趺坐在地板上归于寂静。
撒迦师兄在逻些失败了,几欲被发狂的吐蕃信众撕成碎片,在抛弃了大部分追随者之后才侥幸逃脱,至今说那些狂暴的信众依旧心有余悸。
如今的逻些,就是一个正在喷发的巨大火山,失去了佛骨舍利的信众,正在高原上四处巡梭,一边向天悲号着希望获得佛祖的饶恕,一边没日没夜的寻找烧毁他们青稞田,趁乱偷走他们佛骨舍利的恶贼。
听撒迦师兄说,冷平在出卖了大雷音寺,喀喇汗国,塞尔柱,契丹,大宋等各方势力之后,才纵火烧毁了吐蕃人的青稞田,最终让那些本来还畏惧刀兵的吐蕃人彻底变成了不知死活的疯子。
他趁着外面发生了骚乱,这才纵兵进入桑耶寺,以极快的速度屠光了桑耶寺僧众,然后带着佛骨舍利不知所踪。
撒迦至今还在大石城一带等待冷平,喀喇汗人则在楼兰城外的荒漠上等待冷平,大宋的密谍则在青唐城一带张网以待,契丹的射雕手,塞尔柱的雄鹰埃米尔则沿着冷平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踪……
仁宝万万没有想到冷平的踪迹却出现在了天山城,进了天山城,佛骨舍利就已经归属哈密国所有。
仁宝想用冷平心的不安做最后的交易,却依旧失败了。
冷平说的没错,佛骨舍利由冷平交给他,跟铁心源交给他完全不同。
如果冷平交给他,他宁愿牺牲性命,也要找机会把佛骨舍利送出去。
如果是铁心源交给他,他不敢想象,大雷音寺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会被铁心源的绳索捆绑到什么时候……现在,铁心源的脚步声已经响,仁宝痛苦的泪流满面,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了。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冷平将金涵放在前面,把额头贴在地板上一言不发,如同一个待决之囚。
铁心源没有动金涵,而是站在冷平前面道:“将战损将士的功绩一一报上来,不得缺漏,也不得隐瞒。
将军在高原苦战三月,劳苦功高,赏金一千,云麾将军升任冠军大将军,不日将昭告天下。”
冷平的嘴唇抖动的厉害,半晌才抬头看着铁心源道:“微臣在逻些行事多有不妥,还请大王降罪。”
铁心源朗声一笑,伸腿踢了冷平一脚道:“快滚吧,给你擦屁股的人已经带着粮食上了高原,等泽玛从逻些回来,记着离她远点,毕竟你把她的族人害得太惨。
好了,如果要治罪,你就是有八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回去洗澡,吃饭,睡觉,我们哈密国还没有委屈有功之臣的先例。”
被铁心源踢了一脚,冷平胸的阴霾尽去,一板一眼的施礼之后才在侍者的陪伴下离开了大殿,走的时候胸膛挺得很直,即便穿着破烂的铠甲,王宫侍卫们还是向他投来崇敬的目光。
“英雄!”
“好汉!”
“好样的!”
背后传来的赞叹声全部进入了冷平的耳朵,虽然身上的伤痛依旧让他步履艰难,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虎虎生风。
至少,他现在能回去告诉留在军营忐忑不安的兄弟们,大王依旧是那个英明的大王。
没有把兄弟们当成一次性的工具,没有把罪责推脱给他们这些可怜的厮杀汉。
欧阳修打开了金涵,里面放着一段黑漆漆的骨头,骨头已经有些玉化了,比不上哈密出产的最次的玉石。
没有隐隐传来的梵唱,也没有散发异香,天空没有花朵坠下,更没有让欧阳修生出见性知心的本事,昏暗的大殿里没有变的金光灿灿。
这让欧阳修非常的诧异,他所有关于佛骨的学识都没有关于现在这种情况的描述。
就在不久前,仁宝还告诉他,佛骨舍利乃是人间重宝,谁供奉,谁获益……
眼见欧阳修投过来的质疑的目光,仁宝羞愧难忍……如同芒针在背。
铁心源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他很久以前就在法华寺见识过佛骨舍利,目前佛骨舍利子的模样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眼见仁宝羞愧欲死,他心生不忍,不忍心见到老朋友处在如此尴尬的场景。
就轻轻地合上金涵,把金涵递给仁宝道:“不敢质疑佛骨的真假,好歹是将士们苦战得来的,还请上师小心供奉。”
仁宝难以置信的接过金涵,他死死的盯着铁心源,身体肌肉绷的紧紧的,他打十二分精神,准备听铁心源将要提出来的条件。
“孤王还有事,就不留仁宝上师多在宫停留了……”
仁宝呐呐的点头,往日里早就通明的大脑此时混沌一片。
直到走出宫门,才对送他离开的侍者道:“还请施主转告大王,大雷音寺愿意以十万两黄金入股哈密东京铁路。”
侍者回禀铁心源。
铁心源再三确定仁宝没有提出股份要求,就笑呵呵的对一脸晦气的欧阳修道:“先生,您看看,免费的东西永远都是最贵的,古人果不我欺焉。”
“古人没说过这句话!”
铁心源耸耸肩膀大笑道:“我们迟早都会成为古人的,现在说也不迟。”
欧阳修莞尔一笑,鼓掌道:“这句话才有些敢为天下先的气势。”
铁心源大笑,指着窗外天山道:“我总觉得这个界似曾相识,一直小心翼翼的求证,一直故意做一些改变来验证,结果发现,我的母亲很真实,我的妻子很真实,我的孩子们很真实,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界就是界,大不同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