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采不知道另一株油菜花精会不会觉得他长出藤蔓很奇怪,但是他知道裴曜不会,他也不知道另一株油菜花精会不会喜欢他开的话,但是他知道裴曜很喜欢。
比起远在虚无缥缈远在天边的同类,那个曾经在很多年前同他在山顶,看过同一个月亮,同一片小河的少年裴曜,真实而具象化,看得见也摸得着,真真切切地存在他身边。
黄鼠狼静默片刻,低声说出了缘由道:“幽采,裴曜跟我们不一样。”
“人类比我们脆弱太多,任何一个意外都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哪怕他这辈子都不发生什么意外,平平安安地活到最后,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年的寿命。”
“一百年,幽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幽采神情愣然,抬起头,茫茫然地只听到到自己的心跳随着黄胜的声音一同跳动。
黄鼠狼:“你同他在一起,意味着一百年后,裴曜会在一个小小的白色罐子里,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世间只留下一个你。”
“你还记得鲤鱼精上一次闭关修炼了多久吗?”
幽采茫茫然地动了几下唇,喃喃道:“上次他闭关了……十三年。”
黄鼠狼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悲哀:“你看,光是一次关闭修炼就花了十三年,对我们精怪来说,一百年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弹指间,裴曜就不再这个世上了,到时候你忘得掉他吗?”
忠贞不一的精怪一旦爱上人类,大抵下场都是凄惨的。
这些精怪在爱人死后,守着爱人的尸骨行尸走肉度过漫长的余生,还有极少数偏执的精怪,承受不了漫长绝望的折磨,走火入魔地替给爱人寻求起死复生的方法,不久后就会遭来天谴,灰飞烟灭,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
黄鼠狼低头,看着床单上破出的两个洞,很难过道:“幽采,你是个好孩子。”
“狂哥不想看到很多年后,你抱着一个小罐子行尸走肉地活下去。”
这样的事情,他在他朋友身上看过一次就好了。更何况这一切的因果都是他跟鲤鱼精一同造成,不用鲤鱼精说,黄胜也知道自己要把这一错误的因果纠正回来。
趁着现在只相处了三五个月,早点断开,还不至于到了百年后,还遭受抽筋剔骨搬的分离苦楚。
幽采动了动唇,小声:“他很久以后会在一个小罐子里吗?”
黄胜:“对,百年后,他的家人会把他火化,然后装在一个小罐子里,没有任何意识也不会说话,但是百年后的春天,另一朵油菜花精还活得好好的……”
幽采后面的话听不下去,只是茫茫然地想着怎么会呢?
裴曜一百年后怎么会装在一个小罐子里的呢?
他那那么高,那么大,小小的罐子怎么会放得下他?
可黄胜说得没错,很久很久以后裴曜会同其他人类一样死去,没有任何意识,再也不会跟他说话,再也不会对他笑。
幽采忽然很难过,一股巨大的难过席卷而来,比之前知道裴曜不是油菜花精时更加难过和无助。
幽采想起了之前抚摸裴曜发根时,指尖上残留的温暖,像一条金色的河流。但是百年后,这条金色的河流会永远停滞在某一瞬间,变得冰冷死寂,永远不再流动。
裴曜不会像山野里其他的花,会在明年春天重新回来,会在某个春天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幽采抬手,碰了碰脸庞,茫茫然地碰到了一手的凉。
他怔怔然地低头,看到了一条蜿蜒的水痕,在掌心里,像是一条难以愈合的疤。
——————
同黄胜谈完话后,幽采带回来的零食越来越多。
短短两天,小小储物柜塞满了各种零食,抽屉都合不上。
裴曜蹲在储物柜前笑,问他怎么带那么多零食回来,幽采却只是摇摇头,低声说自己想给他买。
除此之外,他给裴曜买了两条很好看的领带,是苏安推荐的某个奢侈品牌子,价钱并不便宜。
裴曜那天收到领带的时候,高兴得要死,跟在幽采身后,反反复复地去问真的是送给他的吗?随后当天晚上就让人取了两套适合领带的西服,穿戴好领带,在镜子前走来走去,没一会又露出个笑,贴着幽采说喜欢,特别喜欢。
幽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点出神,他扭头,看着裴曜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一会才说他喜欢就好。
裴曜取了自己的吉他,同幽采坐在一块,说要唱歌给他听。
在狭小的客厅,裴曜低头扫了扫吉他弦,发出一阵嗡鸣,好半天才抬起头,慢慢地弹着吉他,轻轻地哼唱,嗓音低沉又温柔,很磁性,是一副极为难得的好嗓音。
他嘴里哼的是十七岁那年写的歌,技巧还有点青涩,但却出乎意料的赤诚,哪怕只是短短一段旋律都十分抓人。
裴曜抱着吉他,唇边带着点笑道:“我想明年春天把这首歌写完。”
他额头亲昵地碰了碰幽采,低声道:“到时候再唱给你听好不好?”
幽采偏了偏头,犹豫了一会,小声道:“好。”
他慢慢道:“明年春天,要是你写好了,我会听到的。”
————
裴曜是在收到领带的第二天发现了点不对劲。
第二天上午,打扫卫生的他在卧室的角落发现了领带的包装盒。
包装盒是某个眼熟的牌子,很贵,一条领带几乎是幽采一个月的工资。
幽采一口气买了两条。但他才上了三个月的班,手头上的钱买了那两条领带,加上房租和零食的开销,几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光,没留下任何存款。
裴曜盯着包装盒,心脏突突的跳,想起前两天黄胜跟幽采在卧室谈话后,幽采出来后微微发红的眼睛。
幽采现在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在他身上,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