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白飞鸿居然感到手足无措。
她只能扣紧了希夷的手腕,竭力将自己的灵力灌注进去。
即使只是涓流也好,她也想缓解一下他的痛苦。
然而,却有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面庞。
“不要哭,我不要紧。”
希夷轻声说,那只手想要拭去她的眼泪,却因为染了血,在她眼角拖曳下长长的血痕。
希夷咳嗽着,为此稍稍感到抱歉。
他明明是想要擦去她的眼泪。一不小心,却弄得更脏了。
就好像他明明是为了救她而来,最后却是她反过来救了他,还被他的样子弄哭了。
——我似乎也没资格说他们本末倒置。
希夷想。
远远的,他感应到了几道灵力正在飞速接近。
为首的人是卓空群——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天魔与烦恼魔绝不会是这个人的对手。就算他已经失去了过半修为,衰老到了如此地步,他终究还是这一代的昆仑墟掌门。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人。
至少现在,有他们在的话,白飞鸿会是安全的。
希夷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师父?”
白飞鸿的声音变得焦急,但也在他的耳中渐渐模糊起来。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只好用指尖碰一碰她的手腕,算是微不足道的安慰。
只是……有点累了。
他想。
稍微休息一下,很快就好。
不会很久,所以……
你别再露出这种表情了。
覆盖了魔域的薄霜一分一分退去,天上的白月也渐渐黯淡了她的光辉。在遥远而又悠久的风声之中,久违的,希夷想起了那段遥远的记忆。
说是“记忆”……或许也并不恰当。
归根到底,那不过是这双眼睛,在某一日的假寐之中,偶然窥探到的“往事”罢了。
既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希夷”,某一日的记忆。
那时候的白飞鸿还没有下山,那时候的希夷也依然厌倦着人世。
那时候的闻人歌生了病,不便再去太华之山诊治,便以“为了方便治疗”为名,强行将希夷带去了不周之山。
要说的话,他其实也没有很想活下去,之所以会答应闻人歌,也不过是懒怠去寻一个拒绝的理由。那个男人在医修之道上异常顽固,比起说服他,顺从他的提议反倒要省力很多。
于他而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一天,他独自坐在半山的亭子里,眺望着无尽的山林。
不周之山遍植青竹,幽幽的碧色如同海潮,伴随着风吹过竹叶的清响,一道一道地向远山蔓延而去。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染上了幽然的绿意。就连投到衣衫上的竹影,似乎也带上了青绿。
与其说他在眺望着什么,不如说,他只是在发呆罢了。
从很久以前,他便已经什么也不想看,也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那一日,原本也应当是和过往的每一日一样。
然而,山林间忽然下起了大雨。
雨势来得又快又急,就像是泼下来的一样,在天与地之间连起了密密的银丝,不久,又结成了一片暴雨的罗网。
他独自坐在亭子里,听着大雨穿林打叶的声音。
雨声淅淅沥沥,洗过这方天地,将草木与山岭都加深了颜色,那青色浓得近乎墨画,越发显出寂寥之意。
雨声喧嚣,亭中反而更显静谧。
就在那时,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骤然打破了这亭中的静谧。
青石板的山路上匆匆跑下了一名少女。
她背着一个很大的药篓,里面塞满了草药,其中有两味是只生在这片山崖之上的灵草,她大约就是为了这药才会来这座山上,却不巧正好遇到了暴雨。
雨势实在太大,就算她打了伞,衣角和鞋子还是被雨水打湿了。那少女匆匆跑到亭子这里来,想要拧一拧水淋淋的衣袖,却发觉希夷在这里,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你也在这里避雨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衣袖往背后藏了藏,“我出来采药,没想到遇到了这么大的雨。”
他记得这名少女。
她叫白飞鸿。是闻人歌的义女,闻人歌带她回昆仑的那一天,特意求到他面前来,让希夷为她批一次命。
而那一次,他就已经看到了眼前这名少女一生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