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他出生于一个平常的凡人家庭,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雪盈川的确是有爹娘的。
父母的样子早已是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他们不过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凡人夫妻,偶有磕碰,但仍是恩爱的。他们也从未亏待过他,将他养到了弱冠之年,直到他被云游路过的散修看中了根骨,收入门下。
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雪盈川并不关心,也没有去探寻。以凡人的微末寿命,恐怕早就已经连坟茔都在岁月中消失了吧。
在散修门派里的日子也乏善可陈,至少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值得去记忆的事情。他学到了本事,便拜别山门,入世历练。
并不像许多凡间话本后来对他的描绘那样,雪盈川并没有背负什么血海深仇,也不曾处处受人迫害,纵观往事,能够把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伤痛,他一件也没有经历过。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事情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话——
——在利刃入体的瞬间,雪盈川忽然想起来了。
的确,曾经有过那样一件小事。
究竟是遇到了来杀人夺宝的魔修,还是心术不正的正道修士,事到如今他早就记不清了,但他仍记得,对方那种令当时的自己头皮发麻的强大,以及——将对方斩于剑下的刹那,他所感受到的爽快。
酣畅淋漓,痛快至极。
什么美酒与美人,都无法与那一刹那的感触相比。他曾经在最好的酒楼之中最美的女人怀里,豪饮最醇厚的美酒直至酩酊大醉。但那种经历与那一刹那的愉悦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就像一杯寡淡无味的酒。
尝过烈酒的人,便再也无法忘却那美酒的滋味。
雪盈川一定就是在那个瞬间,理解了自身真正的欲望,也理解了自己的一切。
从此之后,他弃绝正道,在追寻杀戮与凌丨辱的歧途之上一去不回。
——自那之后,到底过去多少年了?
雪盈川并没有无聊到会去计算那种东西。
只是,随着他越来越强,能够威胁到他的东西越来越少,就像昆仑墟的一峰之主与蜀山剑阁的长老,对雪盈川来说也不过是一刀的事。
日子变得越来越无聊,他只好想方设法给自己找点乐子。
这一次,会施舍给那个昆仑墟的女弟子一个机会,也是他为自己所寻的小乐子。
留下一人断后,让剩下的人先走——这样的戏码虽然很老套,但仍能让他生出一点兴致。
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这一行人里面最先站出来的,居然是那个修无情道的女弟子。
这让雪盈川想起了上一次同他交手的无情道修士。那一次,那人仿佛也是为了保护什么无聊的蝼蚁,才对他举起了剑。
那人的面容是早已忘却了的,但那森寒剑意却依然留给他鲜明的印象——正如此时此刻。
说起来,上一次同旁人交手,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活得久了,便容易对时间失去概念,雪盈川想了一阵想不起来,便也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说到底,他也连对方是谁都忘记了。
只是,不管隔了多少年,他还是会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有趣。
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去修什么无情道?
他是真的很好奇。
但凡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情也好,欲也罢,究竟有哪里不好了?值当这些人一个个特意去消除它。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在于拥有七情六欲,若是真的修到无情——那么这个人,也将不再是人。
瞧瞧这些修了无情道的家伙吧,他们总是为了想要保护什么东西,赌上自己的性命。
看得他几乎都要发笑了。
——明明那些人根本不值得她去保护。
他看着那女弟子的同伴们离去,再看看她,玩味似的想。
她看着他的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憎恨,没有后悔,没有胆怯,没有动摇……只余下纯粹至极的杀意。
——明明她连自己究竟为什么要保护他们都忘记了。
雪盈川几乎都要为此发笑了。
绝妙的喜剧。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讽刺,也这么好笑的事情了。
这让他难得对她下手轻了许多。
他隐约有一种感觉——就这样杀了她,未免太可惜。
当然,她是一个少有的美人,占据了其中一大部分理由。
雪盈川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如轻云之蔽月,如流风之回雪。
世间一切形容女子美好的诗句,仿佛都可以放在她的身上。那是一种与阴魔的靡艳,与死魔的孤绝不同,纯白而皎洁的美。令人无端想起高悬于天际的白月。超然物外,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