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岐淡淡地开了个玩笑,顺着他的话问:“崔大人觉得我和郡王谁是‘才’谁是‘貌’?”
第五岐上次问差不多的话,捏坏了崔琬的折扇。崔琬低头一笑,既想起来“柏中水”这个人,又想起来了更早的事情,他说:“第五公子和我说过:‘天生丽质没办法。’第五公子天生丽质,当然是有貌的。我崔琬有才。”
他问第五岐:“第五公子既然会送我们,那送到南扬州南边的时候,我们不妨在夜里喝一杯酒吧?一旦离开建业外任,在这几年里,我们就很难再在建业相聚了,我确实有些感伤。我怀念一场北方的夜饮,不如我们再效仿一次过去,在夜里联诗饮酒,然后作别。”
第五岐说:“崔大人有雅兴,我一定奉陪。”
崔琬问荀靖之:“郡王呢?”
“好。”荀靖之问崔琬:“不过伯玉兄找我有事么?我听门人说你是来找我的。”
“明天我们要走了,我想问问郡王,要去寺庙亲自挂一个平安符吗?请一个铜符,亲自挂在树的高处,风吹一次,就攒下一次‘很快回来’的功德。上次我离开建业,是要去长安,我母亲带我去挂了平安符,后来我回来了。”崔琬轻轻叹了一声,“不过回来算不上太好的事情。”
他抬头看向荀靖之,说:“郡王,处在不同的阵营中,我们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您不必怀疑我希望天下统一的心,我不只是门阀子弟,我还是科举入仕的士人,在许朝,我有自己的骄傲。我有时候在暗中想,如果我们还在长安,其实会更好。我的眼里有过的是整个许朝,不是仅仅是南方的这一半土地。”
“伯玉兄有心了。”
崔琬问第五岐:“第五公子一起去吗?您不久之后也要离开建业了。或许我们下次再见,不会是在建业,而是在洛阳——我希望我们会在洛阳见面,我还没去过洛阳呢。但是,还是挂一个平安符吧,北伐平安,您会带兵凯旋,回建业述职。”
“谢谢崔大人的心意。”
崔琬和荀靖之、第五岐说话时,再次感受到了清早起来感受到的离别的情绪。他是体验过离别的人,他在年少离开建业之前,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自己在长安一住就住了将近十年。
崔琬在长安陪姨母哀太子妃看皮影戏时,听过一段《踏摇娘》戏文: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都市里充满了神奇的历险,满足一个男儿宏伟的心愿。2
金碧辉煌的长安……
西控三大边州,西域诸国来朝;南达巴蜀,可伐吐蕃;东扼关西、关东分界之处,一旦出关,所向披靡。
长安乃是一个朝代的心脏。
长安,这是崔琬自年少时起,就寄托了壮志的所在,为此,他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和卢仲容等偏安一方的门阀子弟相比,崔琬对长安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然而如今长安成了什么样呢?有文士说“怀安却羡江南鬼”3——现在身在北方,连做鬼都做不安稳。
崔琬是乐于看到北伐的,他有壮志,这壮志与一个南北统一的国家有关。
建业,他绝对放不下;可是长安,也曾收留过他的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