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连在建业住也不住了吗?”
“舒迟哥,我没有大才,我真的累了。也不是身体累,是心累了。阿雅那会儿问我在朝为官是什么感受,可会有陶潜那样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愤吗?我说不气愤,我想致仕,是觉得自己太愚笨。我是个惫懒人,想不出心计,也不够聪明,听得出来一些含沙射影的话,自己又说不出来,要看一些眼色、要站一些队……明交暗攻、互相攻讦,我实在适应不来。外祖对我不抱期望,可我要他失望了。身累和心累,总要选一样,我只想退,退到再也不见<ahref="/tags_nan/guanchang.html"target="_blank">官场中人的地步,依靠自己的力气种一亩地,自己养活自己。”
“凤友要致仕,我只说一句:你不为周家想,也要想想昙娘。你成婚了,不是个单身公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是一家之主。凤友,晴耕雨读虽好,可你还要想想阿昙过不过得惯乡野的日子。你们日后有了孩子,他是贵公子孙,可是出生后不住在建业,住在乡下,又怎么显出‘贵’来呢?”
“我不要孩子,昙姐可以独自住在建业。我与昙姐说过致仕的事情,昙姐回我‘于陵子终’四字。”1
“‘乱世多害’,现在又不是乱世,不该说于陵子终。唉呀……可你独自走了,这说出去……”
“舒迟哥,”周鸾说:“这世上没有容易做的事。我家广有田地,可是我想去种地,也并不容易。我下决心要自食其力,这不容易;我下决心不听别人怎么说了,这更不容易。只要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了,我只按着自己的心走,退隐田园,我才能真的高兴起来。你们说我该出仕,我出仕过了,也算给过你们交代了。婚,我也成过了。你们不必怕我婚宦失类了,我给过所有人交代了。我唯独没给自己一个交代。”
卢雅听着周鸾和卢仲容说话,忽然说:“凤友哥,这世上也有容易做的事,我看伯玉哥入仕,就很顺利,也很容易。我真羡慕他啊。官场尔虞我诈,他走得稳稳的,像他这样有天赋的人太少了。我想,我和你一样,都是要怕的。”
卢仲容叹了一声,对卢雅说:“你羡慕他做什么?”
“我不该羡慕伯玉哥吗?他写文章作诗都好,进士出身,天下闻名,他的交往也广,而且年纪轻轻,已在家里算半个主事了。我被郡王叫走时,伯玉哥陪我在郡王府里待着,早上说不上朝就不去上朝,他祖父也不会训他。真好呀。”
卢仲容抬眼看卢雅。
卢雅说:“诶,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卢仲容说:“你以为伯玉有天赋,你知道他多累么?在你学会斗鸡走狗那么大的年纪,他却在长安求学。他写信给我,说长安风尘大,他吃住都不习惯,每天还要读书到三更天。冬天北方下雪又结冰,他不肯休息,拿火烤化了砚台上的冰,继续练习写文。他的好友投军了,他不认输,不肯靠着恩荫入仕,要考进士,我笑他发疯。他考中了,显得我比不上他,可我倒是一点儿都不嫉妒他——他发狠用功到头发都白了几根,那时他也才二十多岁,就有了白头发。
“凤友说得对,没什么容易的事,种地不容易,当一个你眼里的天赋超常的人也不容易。阿雅,你只想着人能靠天赋,你伯玉哥写诗要写得好,作文时要用最多最恰当的典故,这不只是天赋,也是苦功。你不要嫌我说教,你实在是不懂你伯玉哥。他要出人头地,他要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显得是个心气傲的人,可是他回家看见他父亲,一点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