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两把刀,当他的房间里放了七把打断的刀时,棱伽再次来拜访了他。
入夜之后,房檐下挂了露水,棱伽带着酒来找他,他在屋外圈起马鞭触碰低矮的屋檐,触落了一层露水。
棱伽本名苏我人麻吕,回到日本国后,在朝中任头中将。他这次是从岳丈家来的,倒酒之后,对第五岐说:“郎君还想回去吗?不如留在这里吧,娶妻、成家、做官,我妻之妹是位佳人。回程路上凶险,也不知道中原是否一切安好。郎君,请把日本国当作桃源之乡,就留在这里避乱,不再回去了吧。”
烟岚自山间飘过,秋叶簌簌落下,顺着清凉的溪水流进佐保川。
明月可曾照故人?佐川不似洛川水。唯有在念佛声中、月光之下,第五岐才会觉得自己还与许朝有联系。
第五岐说:“多谢郎君好意,我决定回去,有机会时,我便回去。”
棱伽说:“郎君,那就在日本国走一走吧,春天日子很长,我的几位表弟要穿芒鞋往北方走,你们一起走一走。只困在屋中,白白消磨了时间。我听说明年夏天,陛下就会下令重新向许朝派遣使者了。”
棱伽的表弟中,有一位叫西园寺清正,最为年长。冬天过后,第五岐和西园寺清正等人从平城京一路向北走。
他希望自己再次回到京都时,清仁天皇已经解除了锁国令。
他和清正等人一路步行,在伊豆守的陪伴下,爬上了富岳。富岳山顶常有积雪,清正等人拄杖爬山,在半路遇到了一株梅树。
一位一同登山的妇人请求清正为自己摘一朵梅花,说自己想闻一闻花香,而作为报答,自己会在下山时为他们唱《梅枝》之曲。风雪大作,清正用衣服盖住自己的脸,爬到树上摘下了几朵小小的梅花,一人一朵梅花,他将其中一朵递给了第五岐。
第五岐接了梅花,忽然很想奉玄,很想、很想,无法遏制。
思念似乎是从骨头缝中渗出的,深刻得让他无法触摸。
乾佑六年,他和奉玄被困在宣德城中,一位妇人摔倒在雪地里,奉玄扶起了她。妇人请奉玄为自己摘一朵高处的梅花,她说梅花很香,自己不想再闻血味了,想闻一闻梅花的香气。
奉玄站在白石栏杆上,摘了一朵高枝上的干净梅花,递给妇人,又顺手摘了一朵,递给了在栏杆下等着自己的第五岐,然后跳了下来。
奉玄递花时,用的是剑指,他将梅花夹在指间,说“很香”,背着身侧了一下头,垂下手把花递给了第五岐。他比剑指的手势很好看。
那天,妇人闻了闻花香,忽然把梅花塞到了嘴里,奉玄问:“善信怎么把花吃……善信哭了?”
妇人擦了擦眼泪说:“我以为它闻着很香,吃着是甜的,我想尝一尝甜味。可是好苦。好苦、好苦。”她说着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了几个人名,那些人或许已经不在世了,她说:“好苦、好苦。”
第五岐拈着手里的梅花,一朵日本国的梅花,把花含到了口中。
花中有蜜。可是他觉得梅花苦涩。
时隔多年,他似乎又听见了宣德那位妇人的哭声,妇人哭着喊“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