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说:“我接‘家’字。汉诗有句: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2
佛子留给奉玄一个“累”字,奉玄接:“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3
裴昙开了一个悲头,佛子和奉玄接诗,将境界越接越冷。裴昙觉得接得太冷,不愿意再接下去。她这时怎么也想不到,三人接的诗正是往后国运的写照。灾祸渐渐酝酿,真身尚未显露,而海中涌出火水,海棠凄惨如血——一切一切似乎都在预示它的到来。
这时,包括裴昙在內,所有人都对乾佑末年的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人无力改变时势,天子也无力改变,因为天子终究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罢了,他不是神。等到大厦倾覆、长堤骤崩,所有人都只能被卷入时势中,被迫浮沉——区别只在于有人尚可以喘息,而有人来不及呼喊已被吞没、连尸骨都留不下。
裴昙自罚一杯,另起了开头,几轮之后,三人皆喝过了酒。黄酒不烈,入喉后温和婉转,暖人心胃。
雪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乐伎唱:“紫梅发初遍,黄鸟歌犹涩。”4声音清冷,然而微微泛哑。
裴昙说:“酒壶空了,诸位都歇一歇吧。”
鼓声三响而绝,琴声渐渐停歇,裴昙让婢女带乐师乐伎下去,给他们拿些茶食酒水,让他们休息。
奉玄借口整衣,起身离席。他掀开帘帐,只看见一片白色,屋外寒气逼人,雪确实越下越大了。裴昙住在舅舅家,奉玄和佛子住在客舍,奉玄从外面回屋后,身上带上了一股清冷雪气,他对裴昙说:“昙姐,这雪一时半刻是小不了了,我们不如先走。”
裴昙说:“既然这样,你们先走吧。我去找人拿蓑衣和纸伞。”
奉玄说:“披上袍子,跑两步就回去了,我不用了。”
佛子说:“奉玄说的是,在雪里走两步罢了,娘子不必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