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归拧着眉,正待发问,却见父母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突然就福至心灵,顿时满脸难以置信。
坐在客席的妇人抿嘴一笑,自顾自地开了口,说是自家女儿原本也对这门婚事颇为不满,为了顺利退婚,大老远地寻上了未来夫家的门。只不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才没几个月,传给他们的家书中就绝口不提退婚的事了。到了今年年初,被宠坏的独生女甚至还写信催起了父母,洋洋洒洒一大篇,字字句句都写着想要尽早完婚。
说到这儿,妆容精致的妇人不咸不淡地瞥了常归一眼,只道此事古怪得很,不知贤侄可否为她解惑。
常归讷讷着不能言语,千般滋味涌上心头,仿若仍身处梦中,直到一袭红裙的少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发间缀着的银铃叮叮当当地晃出清脆的声音,她红着脸,二话不说地拽着那对夫妻掉头就走。
他终于回过神来,抢先拦在了门前,长揖及地,许久才直起身,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不敢看他的铃灵。
许是脚步太急,他原本一丝不苟的束发有些凌乱,额前也垂落几缕碎发,遮住了漆黑的眼。他斟酌许久,乃至眼底的郑重与虔诚一览无遗,这才轻声说道——
吾心所向,唯卿一人。
之后的日子总是时快时慢的,一晃眼,便是来年初夏,婚期如约而至。
那晚夜色如墨,常归被书院的年轻人们灌了不少酒,待他缓步迈入洞房时,忽明忽暗的红烛摇曳着,映得他一贯淡漠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热意。
明明早已见惯了铃灵穿红衣的模样,此刻满室红妆之中,凤冠霞帔的少女看上去却又是那么的陌生,红影下的那抹轮廓若隐若现,让他控制不住地屏住呼吸。
常归定了定神,压下了心中莫名的躁动,指尖微颤间,手中的玉秤便是一挑,轻轻地掀起了朱红的盖头。喜帕缓缓滑落,露出一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含着几分羞怯,又隐约带着笑意,似有千言,又若无声。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展颜一笑,烛火闪烁中,常归眼神熠熠,宛如碎星点点落入眸中。
此刻,自幼便伴着常归的离群感瞬间消失殆尽,一直以来包裹着他的那层薄薄的壳突然破开了一道口子,透明的屏障转眼碎裂,化作蒙蒙光屑。
万物的色彩仿佛都鲜明起来。
莫大的满足感随之涌入,无孔不入,一层又一层密密地纠缠着他心中的那株枯木,盘根错节地结成枝桠,直到开出满树桃花。
他感到自己终于再度完整。
再后来,他的记忆便有些模糊,春去秋来,韶光荏苒,不知不觉就是白首一生。
临终时,两鬓如霜的常归望着泪眼婆娑的发妻,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不断闪过脑海,他心中终有所悟。
于是,他听见一道好似不属于自己的年轻嗓音借着这副衰败的身子开了口,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他说:“小铃铛,我先走一步,你可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话音未落,耀眼的白光便淹没了他,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再次睁开眼时,常归已站在了一座美轮美奂的金殿前,琼台玉阁之上一道玉色牌匾散发出荧荧光芒,上面刻着矫若惊龙的四个大字——丹桂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