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来凶神恶煞?晏无书转了圈手里的折扇,问阿雪。
小孩儿不说话。
我看起来像坏人?他又道。
小孩儿还是不说话。
沉默又至。
不多时,两道菜上桌。
阿雪吃得极快,风卷残云般将兔肉啃完,又一口气喝完整碗汤,瞄了晏无书一眼,往桌上丢了钱就跑。他生怕被晏无书追上,一路跑回宅院,反手关上门,才停下脚步。
萧满在庭院,听见他匆忙的脚步声,抬眼看过来,问:发生何事?
有人向我打听您。阿雪走到萧满面前,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
也不至于如此慌张。萧满往阿雪身上丢去一道洁净术,平静道。
阿雪向他道谢,想了想说:这个人很奇怪。
哦?
他不仅问我和您的关系,还问我娘是谁。阿雪道。
闻得此言,萧满的神情并无太大变化,下颌一扬,示意阿雪该去准备做晚课了。
晏无书又蹲在了对面墙头上。他不太敢直接去见萧满,近乡情怯,近心之所爱情更怯。方才挖墙脚的想法是一时之念,万一萧满喜欢极了那个人,他又能如何?
可可萧满会喜欢谁吗?他走的是无情道,连他都不喜欢了。这个念头从脑中闪过,晏无书再度思索起萧满和这小孩儿是否真是父子。
问题回到最初。
就在这时,宅邸大门被人敲响。
晏无书的注意被吸引去,出来开门的人是阿雪。
来者是道门的信使,从衣着上可辨出身份,见到阿雪笑问:请问您是萧满萧公子吗?
阿雪道:若有东西,我可代为转交。
有一位姓曲的公子,在两年前托付我们,将这些东西送到萧公子府邸。信使将东西都交到阿雪手上,接着掏出一张纸,道:曲公子还留了一段话,要我们念给萧公子听。
就在此地念,师父能听到。阿雪道。
于是信使将纸展开,借门前挂着的灯笼照看字迹,可当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面色变得奇怪。
信使没立刻开口。
阿雪从信使脸上看见了如他先前在食肆点菜时一般的尴尬与犹豫之情,神色亦奇怪起来。他睁大眼看着信使,几息过后,听见信使清咳一声,朗声道:
满哥,修行路漫漫,人生苦长,既然有了徒弟,何不给徒弟找个师娘!就别惦记我师父那死鬼了虽然你可能就没惦记过!
我这些年来千挑万选,选出百来位合适同你相处的人,什么模样什么气质的都有,保证你能选出喜欢的!
请一定要过目!我你一生的挚友,等着喝你的喜酒!
声音回荡在街上,信使一念完,将纸条往阿雪手上一塞,转身没了影。
阿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脸涨得通红,差点没把手里的东西摔出去。他的动作再度带上慌张,关上门踉跄了一步,才往萧满那儿跑。
数丈外的隔壁院墙上,晏无书黑着脸起身。
这会儿他已顾不上什么近乡情怯,将腿往外一迈,砰的踹开虚掩上的院门,并把阻挡的结界一并给破了。
他火冒三丈,甩着衣袖大步流星走到萧满面前,一把抓走阿雪小心翼翼、双手送到萧满面前的东西,冷哼道:不许看。
萧满依旧坐在廊上,周遭灯光晕黄,为他身上增添几分暖色,眼眸清黑透亮。他面上本寻不出什么情绪,晏无书乍然出现,微微一怔。
他蹙起眉,往上看了晏无书一眼,接着垂眼,继而抬眼再看,如此数次,眉峰渐渐舒展。
萧满什么都没说,手持书卷的动作也没变,可晏无书看出,萧满这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他。
这一刹,他的世界无声,眼里唯余一个萧满。心尖儿仿佛被掐了一下,又酸又疼,那些愤怒、生气、不悦之情都抛开得无影无踪,他弯腰倾身,用额头轻轻碰了碰萧满额头,低声唤道:
宝宝。
萧满后背绷紧一瞬,尔后慢慢放松,但眉梢再度蹙起来,勾出一个小钩。
晏无书抿唇,再往前靠了些,手环住萧满的腰,将人一点点抱到怀里。
其实我下午就找到你了。晏无书道,顿了顿,又说:对不起,我该早一些过来的。
他嗓音温沉而低,似一坛陈年的酒启封,在夜里弥散出香来。
萧满缓慢眨了下眼,意有所指:那根断枝?
嗯哼。晏无书把萧满手里的书拿开,玩着他的手指应了声。
晏无书抱了萧满好一阵,才想起这庭院里还有个人。他转过身和萧满并肩坐着,目光落到一脸懵的阿雪身上,问:这小孩儿是你徒弟?
之前阿雪和信使在门口那番话他一字不落听入耳中,当时没来得及细想,这会儿静下心,便从那话中理出了萧满和小孩儿的关系。
萧满平平一嗯。
行,我稍微高兴那么一点点了。晏无书拖长语调道,但一瞥萧满神色虽说萧满并无过多外露的情绪,立刻改了口:不,我很高兴但这些鬼玩意儿不许看。
话锋一转之后,他剑指一并,将那堆曲寒星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年轻男女画像给劈成碎屑。
阿雪看得暗暗震惊。
做晚课去吧。萧满抬眼对他道。
小孩儿早想离开了,忙道一声是,一溜烟小跑回屋。
他身上有你们一族的气息。晏无书伸了个懒腰,坐姿变得随意,语气亦随意,似极了漫不经心,但血脉并不纯粹。
萧满淡淡道:他祖上某一位应是凤族。
只是祖上?晏无书似有些不信。
阿雪身上凤血不足十之一,气息却是浓,他现在没有自保能力,若被有心人察觉出端倪,极易出事,所以我把他收入门下。萧满说着,视线落到庭院里某一丛花上。
他是凤凰,身侧跟个同族,不足为奇。
他境界高深,他的徒弟,这世间无人敢动。
此间唯余萧满和晏无书两人。
萧满拿回书继续看。晏无书散散漫漫坐在他身侧,歪着脑袋打量萧满,发现他戴回了那串佛珠。菩提珠串上,被染成血红的那一颗已复原,回到了当初的模样。
一切似乎都是当初模样,萧满静静坐在灯下,看书看月看花,而他看他,他们分开的九年,好像并不存在。
晏无书想着,低低笑了一声。
他今日并未饮酒,但见满庭繁花,月灯照晚,却有几分醉。
为什么?
宵风徐徐幽静,萧满忽然开口问。
晏无书听懂了,哼笑回答:因为我这死鬼没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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