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伞沿,可以看见他缓慢弯起眉眼,天光雪光折进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揉得细碎,又明亮异常。
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这一感叹起于久别重逢前,幽幽的,几分欣慰,几分怅然。
信都位于孤山西南,放在整个悬天大陆来看,处于中部偏东的位置,各门各派组织起来的联军暂于此地落脚。不久前他们刚结束一战,光明圣教集结在中部和东部的力量被完全打散,眼下四处奔逃,溃不成军。
晏无书在地图上圈出几处位置,命士气正盛的联军趁胜追击,旋即一拂衣袍,回到后方。
院落依山,楼阁傍水,推开门扉,一股清苦药香扑鼻来。尽管晏无书行走之间悄无声息,但他仍是将动作放轻了些,以免惊扰到房间里的人。
绕过屏风,别北楼在给萧满后背治伤,他正施针,为的是将萧满体内邪气引渡到体外。
萧满体质异于常人,饶是到了太清圣境,被大日极上诀中伤,窜入体内的那股邪恶气劲亦无法自行排出。
说来共有两种方式可以处理这些气劲,萧满毅然决然选了这一种,晏无书无奈又心疼,却也不能不尊重萧满的决定。
晏无书坐到萧满身前,伸手拭去他额上那层细细密密的汗,再将他微屈的手指抓住,渡去些许灵力。
在这一层面上,萧满从不排斥晏无书,也就便于晏无书用自己的方式帮他舒缓疼痛。晏无书目不转睛注视着萧满,过了会儿,低声道:他每回都会失去意识。
话是对别北楼说的。
别北楼往萧满背上穴位下完最后一针,才回答晏无书:这是他的身体在保护自己。话至此处,他抿了下唇,语气变得不忍:因为很痛。
像是印证这话,萧满的眉慢慢蹙起。他皮肤本就白,这会儿更是素净,连唇色都淡,像一件精美又脆弱的瓷器
任谁看了都会怜惜。
晏无书将萧满的手抓得更紧,恨不得直接把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疼是间歇的,片刻过后,萧满狠狠痉挛了一下,额上汗如雨落,口微微一张,咬住自己下唇。
别北楼忙将准备好的药泥涂到萧满手臂和肩膀的穴位上。
晏无书抓住他的手不放,控制着速度,渡去更多的灵力,另一只手抬起,替萧满抹平皱起的眉稍,再将拇指抵入他紧咬不放的下唇上,让他咬自己。
约过四五分时间,萧满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那阵疼缓过去了,两人谁都没有离开的打算,坐在萧满前后,耐心等待下一轮发作。
萧满对此毫无所知。
他又做了梦,视野中仍是那座金碧辉煌的佛堂,伫立在路的尽头,顶上天空湛蓝无云,似一片舒展开的绸缎。
第119章重降人间
萧满清楚这条路是走不到头的,佛堂看似不远,实则遥不可及,索性直接坐下,不往那处走。他摘下手腕间那串佛珠,一颗一颗捻动,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嗒、嗒、嗒
此间唯有拨动佛珠所发出的声音。萧满敛低双眸,等待梦醒。
却等来一个分明熟悉至极,但翻遍两生记忆,都对不上是谁的声音。那个声音就响在耳边,仿佛人就在面前,低声问他:
你为何不往那边走?
那边自然指的是佛堂。萧满对这个声音很好奇,不介意同他说说话,反问道:既然走不到,为何要走?
并非走不到,是你的心不愿走到。那声音如是说道。
萧满闻言,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想了想,想通什么,缓慢抬起眼皮,看向头顶一成不变的天空,道:如此,我更不该继续走了。
实际上,佛堂就在你身前。声音道。
既然我的心不愿意去,在身前还是在天边,又有何异?萧满语气平静。
声音沉默了一阵,问萧满:当真不走?
当真。萧满答道。
就这般坚决?声音又问。
萧满不想和他再说了,闭上双眼,继续捻佛珠。
啪嗒!
几息之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声响,继而是稀里哗啦的珠子凌乱滚地之声。
萧满迅速睁眼,低头一看,跟了他许多年的菩提珠串断了,手心里,唯余那颗不知被什么染红的佛珠。
秋日天高云阔,小院静谧清幽,屋室之内有三人,晏无书和别北楼各坐萧满前后,前者抓着萧满的手,后者将扎在萧满背上的针逐一取下。
萧满仍未醒,无人说话,盈满屋室的,唯有药香。
是晏无书先开口打破这一片宁静。
他扯唇笑了起来,对别北楼道:萧满体内邪气皆已排出,再过不久,便可自然苏醒,别先生无须再留在此地照看。
别北楼头微垂着,将最后一根银针收回盒中,以白缎蒙眼,看不太出表情,不过从话语中,可以辨出几分冷淡:陵光君统帅众军、事务繁多,在此地耗了不少时间,想来杂务已堆积如山,不如先去处理。
还真是多谢别先生关心。晏无书皮笑肉不笑道。
医者仁心。别北楼一本正经回他。
此地还有许多伤患等待医治。
药谷正全力以赴。
两人谁都没有要走的打算,又都希望对方走。
晏无书微微眯了下眼,直接问:你到底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别北楼抬起头反问他:你又打算在此地赖到几时?
又是无言。晏无书收回目光,当别北楼不存在。别北楼则换了个位置,替萧满探脉。萧满的另一只手被晏无书抓着,就是这时,晏无书感觉到掌心被挠了一下。
萧满的手指动了动,慢慢的,眼睫轻轻一颤,抬起眼来。
宝宝?
你醒了。
晏无书和别北楼同时开口。
萧满的眼神初时略显茫然,眨了下眼,垂眼看定戴在腕间的佛珠,又缓慢抬起来,扫过四周,最后视线落在别北楼身上,轻声对他道:多谢。
分内之事。别北楼收回搭在萧满腕脉上的手,你体内邪气已除尽,其余的伤好了八分,再养一夜,便可痊愈。
接着问:可是佛珠起了什么变化?
我做了个梦,梦见它断了。萧满迟疑片刻,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