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中,还在交谈的唯有别北楼和那两位药谷长老,减哪几味药、增哪几味药的讨论声断断续续传来,此外,入耳的便只有风声和呼吸声。众人受伤程度不一,呼吸节奏各不相同,萧满心无旁骛,并未被打扰。
渐渐的,他又入了无我无物之境。
万物皆在身外,天地空荡,四野阒然辽阔。
萧满很喜欢这种感觉。
云舟往药谷疾行,至中途,陆续遇上几支前来接应的队伍,他们为这艘云舟分担去一部分压力,让此间不再那般拥挤。
第三日晨间,视野之中,隐约可见药谷的轮廓。
这是掩映在群山之中的一片山谷,有河流缓缓穿行,河面落满灿灿辉光,缓坡上繁花绽放,满目姹紫嫣红,仿佛还在春时。
萧满从入定中睁眼,余光瞥见晏无书坐在他左侧看书,而右边,别北楼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过来。他不管左边的人,微微侧身,转向别北楼,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药方定下了吗?
已定下七种方案,分别对应不同的体质。不过要等入了谷,将所有药材配齐,才能着手验证。别北楼道。
萧满道了声好,又说:七种方案,想来用到的药材种类会有许多,若有需要之处,请告诉我。
在陵光君协助之下,孤山已分出半数药材运往药谷,暂时无所需。别北楼道。
萧满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又觉在情理之中,便点点头。
两人不再说话,而方才被提了一嘴的陵光君本人,揪住一绺被风吹来的萧满的头发,自指尖开始,一圈一圈缠绕到指根,再松开,从头重新开始。
萧满转过脸,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晏无书却低下头,当作没看见。
可以借一卷绷带给我吗?萧满再度看向别北楼。
别北楼没问为什么,递了一卷绷带给他。萧满从晏无书手里抽走自己的头发,扯下一截绷带,塞到他手里,尔后起身,前行数步,走到舟头远眺。
他从前没来过药谷,远远看着,只觉得这处景色好极了。
再行数分时间,云舟抵达目的地。
药谷一早派人到入口处接引,伤者人数过多,依照门派安排在不同的客舍内。别北楼与另外两位药谷长老一刻不歇,甫一落地,便往药室去,那处已做好准备,就等他们。
孤山众人暂居春深三里。
一路上,药谷能够对伤者采取的救治措施只有止血和止疼,以及施药减缓伤口扩大的速度。
那群邪僧,功法诡异,所致内伤,是一股凶悍气息游走乱窜于体内,冲撞经脉、肆意破坏;伤及皮肉,则自伤处起,迅速往四周腐烂。
至此时,众人伤口上,血是止住了,但止疼和延缓的药剂渐渐失去作用,纵使孤山众弟子惯来苦修,忍耐力非凡,仍是忍不住痛吟出声。
唯有境界高深如晏无书这样的,能够以自身修为,强行压制那股作乱的邪气,并辅以寻常伤药治愈伤势。
情况都不太好。谈问舟站在院落中,隔着一段距离注视屋室之中众弟子的情形,渐渐目光下移,落在自己包扎起来的手上,沉声说道。
再过一两个时辰,药便能煎出锅,到那时,我们所有人定能好转。元曲语气坚定。
话音落地,有信鸦自东来,是孤山的消息。元曲从信鸦脚上取下信筒,同谈问舟一道看过里面的字条后,转身去寻晏无书。
春深三里三面临河,河岸开了一片叫不出名字的花,各色皆有、五彩斑斓,挤在缓坡上引蝶招蜂,甚是热闹。
但此时此刻,晏无书无心热闹。他坐在缓坡之间,身侧是萧满,而萧满对面,一位暗阁成员向他递来一个锦盒:
少阁主,这是我等在枯澹山,从那两个太清圣境身上发现的东西。
萧满没立即打开,低声问:枯澹山上
他话未尽,但言下之意,在场者皆能领会。暗阁成员低下头,语气里透着些许悲凉:无人生还。
萧满垂下眸,极轻地叹了一声。
摘星客呢?过了片刻,他又问。
暗阁成员道:恕属下无能,他们化整为零,如水滴入海中,藏得极深,其踪迹动向,我等仍在追查之中。
萧满本就没对能查到摘星客的行踪抱有太大期望,故而并未如何失望。若他们那般好找出来,前世的道魔之战,就不会损失那般惨重了。
他盯着花丛之中的一朵,沉思半晌,对暗阁成员道:要注意从北面来的游僧。
遵命。
暗阁成员领命离去,立在不远处,完完整整听见这段对话的元曲走上前来,满脸严肃地看着萧满手里那个盒子。
萧满瞥了元曲一眼,揭开盒盖。
里面躺着两枚玉佩,正面雕刻的都是莲花和佛,而背面
天字和龙字。晏无书的眼微微眯起。
萧满取出那枚从第一个年轻僧人身上寻到的玉佩,同这两枚放在一起:第一个是鸱。
这两人交谈,不带前因后果,看得元曲一头雾水。晏无书替他解释了一句:佛教八部众,其一天众,其二龙众,这个鸱,是第六迦楼罗。
八部众?元曲皱起眉,紧跟着瞪大眼,震惊道,难道说,这样的太清圣境,他们有八个?
萧满亦蹙着眉。
八个太清圣境,和前世情形又有所不同,这样的数目,对付起来何止不容易,简直是举步维艰。
晏无书仔细对比这三枚玉佩,从雕工到材质,无一遗漏,但除了年代久远、雕刻精美这一点信息外,别无所获。他让萧满把三枚玉佩都收好,问元曲:孤山又来了什么消息?
他看见了这人手里的信筒。
元曲将信筒递与晏无书,道:说是找到了一些和红焰帝幢王佛有关的东西,已托人送往药谷。
元曲递完消息便回去前面院子里。
萧满抬起头,眺望天上的云和鸟,思索一阵,取出一根箫,缓缓吹奏,远送英魂。
东西在四日后送达孤山,晚于送来的药材,彼时在药谷治伤的众人皆有好转,陆续启程返回门派。
送来的是一本历史起码上千年的佛门著作,里面是一则又一则的故事,其中一则,讲的是。
虎是白虎,故事里说,吞佛乃天性也。
浪潮拍打沙岸,涛声高高低低,于耳不绝,偶尔响起鸟的鸣啼,但都短暂遥远。
石洞内,有人把干柴堆到一起,升起一堆火来,橘红的火光将幽暗潮湿驱散,映出三道人影,其中一人躺在地上,绷带将周身都裹满,于颈间打了个结,露出脸来。
他面色苍白,唇也泛白,裂出数道口子,眼睛周围则是一片青黑,整个人显得极憔悴。
这人赫然是曲寒星。
他怎么还不醒?莫钧天问,捡了根树枝,将火拨小一些。他们虽身处某片不知名的河岸上,潮湿的风日夜不停,但时节仍是夏日,气温本就不低,若火烧太旺,极热。再者,他还怕把曲寒星给烤熟了。
大昭寺的住持同悯坐在莫钧天对面,细细看了一番曲寒星的脸色,摇头说道:或许是时辰未到。
怎样才算到了时辰?莫钧天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