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声音,白鹤立时温顺了,朝前迈了一步,屈膝低头。
萧满翻身坐上去。
下一刻,晏无书凑过来。
萧满瞪着眼警告他:它只能载一人!他刻意选了力气较小的白鹤。
行吧。晏无书转身去了旁边,把另一只白鹤摇醒。
他的待遇可比不上萧满,白鹤醒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这扰人清梦之人就是一扑棱。
晏无书乃是太玄上境之人,小小飞行兽自是伤不了他,却不代表不会被激怒。萧满害怕这鸟儿受伤,忙出手安抚。
好在晏无书没计较,等飞行兽安静下来,坐到它后背上,伸指拨弄了下脑后的羽毛:去雪意峰。
白鹤扑扇翅膀向东方飞去,萧满瞥了身侧的晏无书一眼,淡声道:陵光君何必委屈自己?
偶尔是该体会一下不用自己操劳的快乐。晏无书把玩着他那把折扇,慢条斯理说道。
飞行兽与飞行兽各不相同。
鹏鸟背脊宽厚,可载二至三人,翅膀有力,速度相当快。云龟体型最为庞大,龟壳上能坐满二三十人,因其属龟,速度最慢。白鹤各方面都比鹏鸟差了些,水平整体处于中上,约莫花费半炷香的功夫,总算载着萧满和晏无书回到雪意峰。
按照规定,飞行兽只在驿点与驿点之间往来,但萧满同它们亲近,飞行兽们不遵守这个,惯来直接将他带到要去的位置。
萧满来孤山三年,少有的几次外出,都是回雪意峰道殿。这次是晏无书指的目的地,萧满不曾开口,白鹤以为他同往常一样,便在空中一盘旋,落到道殿外。
见到那扇熟悉的门,萧满才察觉到哪里出了错,却也不好怪什么。他拿出几条小鱼喂给白鹤,帮它们理顺羽毛,等它们吃饱喝足依依不舍告了别,才转身过去。
晏无书倚着门看他。
天上不知打哪飘来一朵云,月色比方才暗了一些,道殿里没有点灯,晏无书侧脸隐没在昏幽之中,五官显得极其深邃。
如果遇上什么事,该直接告诉我,不必跑那么远去找谈问舟。晏无书低声道,这里唯有他们二人,话自然是对萧满说的。
萧满回望晏无书,心思千回百转。晏无书看他看得认真,狭长的眸微微下压,眉峰蹙起,连带那道剑痕都生了些褶皱。
这一刻,萧满终于读懂晏无书看他的眼神。
其实晏无书待他一直没变,是他擅自美化过滤了一些东西,让那些态度和眼神增添上绮色。
在晏无书眼中,萧满仍是十年前他从臭水街里捡出来的那个小孩。晏无书对他好,供他吃食给他衣穿,送他去大昭寺治病,不过是因为他弱小又可怜罢了。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对等的,抛去天道强行定下的身份,连朋友都不是。
他们之间,是恩,是义,是大道路上,最不该结缘的那一种。
萧满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风起风又落,十五夜的月被重云尽数遮挡,漫山遍野再不见一缕光线。
他把被风拨乱的发撩到耳后,对晏无书道:我想看看那个佛龛。
晏无书神色微变,表情莫名古怪。
萧满知晓佛龛的存在不奇怪,白日里掌门飞剑来传,他就在身边。但萧满怎么对佛龛有兴趣?
虽说是佛门之物,可去岁有人弄回了一块劳什子的佛祖遗物,他都不曾问过半分。说带他去看,他更是直言修佛修的是心,并非这些身外之物。这会儿为何想看佛龛?
难不成是谈问舟怂恿的?
晏无书若有所思,萧满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先前在行云峰上,萧满观谈峰主画上佛龛,脑中闪过些许念头,却是难以捕捉,便想若能看看真正的佛龛,念头应该会清晰一些。
可观晏无书神色,这人似乎不愿。
萧满敛低眸光,道:沈掌门已将佛龛交托于你,若有闪失,陵光君难辞其咎,是我冒昧,考虑不周。
话语里带了些许难以察觉的叹与失落。
晏无书想到萧满在行云峰待了半天、和谈问舟互称朋友就气,又听见萧满不咸不淡称呼他陵光君,一时之间没忍住火气:
你要一直与我这样下去吗?
我想我的态度言行不曾失礼或出格。
萧满抬起眼,说得极认真。
俄顷,想起先前的某一幕,发现自己的确得罪了晏无书,蹙了下眉,语气带上歉意:方才在行云峰直呼陵光君姓名,实属情急,请见谅。
晏无书怒意更甚,却见萧满道完歉,头也不回走了,当真是半分不留情。
晏无书气得瞪眼,又无可奈何,一甩衣袖,冲着萧满背影道:算了,过来看佛龛!
第13章何人沏茶(下)
萧满走进这座他来过无数回的道殿。
各处模样与记忆中没有不同,假山怪石笼罩夜色之中,庭院西侧藤萝低垂犹悬瀑布,竹编的摇椅躺在廊上,无人去坐,在风里兀自摇晃,显得有些落寞。
晏无书弹指点燃道殿各处的灯盏,满目的幽黑被驱散。竹椅在地面映出一道影子,随着风忽起忽落。萧满踏上石阶,衣摆卷起掠开,越过门槛,走入前殿。
佛龛的来历都知道了?晏无书走萧满身后,目光落在他乌檀般的发上,轻声问。
萧满:嗯。
晏无书:如此说来,对镇压在里面的东西亦有所了解了?
萧满的回应仍是淡淡一声:嗯。
小凤凰还在闹那个猜不透缘由的别扭。
晏无书觉得无奈,拿折扇敲了敲鼻尖,放低语气:为何对它有兴趣?
它先对我出的手。
萧满垂下眼眸,在心里说道。
他不可能如实告诉晏无书,也不能全然说假话,比起谈问舟,晏无书总归要了解他一些,遂挑了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那声鸣响很刺耳。
晏无书蹙起眉,刺耳可不是什么好词,觉得刺耳,定是生出了不适感。
你听出了什么?他问。
要看上一看才知。萧满径直走向位于东窗的罗汉榻,拂衣落座,左手一拢右手袖摆,抬眼望定晏无书,比了个请的动作。
晏无书坐到萧满对面,取出佛龛。
三件法器分别悬浮在佛龛三侧,华光缭绕,灵力流转,形成风浪,吹得萧满落在肩上的一绺发飘起。
佛龛的模样与谈问舟回行云峰画下的那幅画有九分相似,萧满先一观整体,再细细打量上面的咒文。
封印之术种类繁多,对付不同的东西,采取的方法自然不同。一般而言,可以从封印本身判断出被封印之物属于哪一类,但这座佛龛破损得太厉害。
萧满抿起唇,觉得有些难办。
这幻境只能暂时将它困住,接下来打算如何?萧满问晏无书。
晏无书单手支在脸侧,翻看一本从乾坤戒里取出的书,坐姿随意,听见萧满的问题,抬起头:有了一些念头,但目前尚未成型。
那就是还没有找到解决方法了。萧满面无表情说道。
他目光回到佛龛上,不再看那些难解的纹路,将注意力集中在佛龛倒塌的门后,试图能从缝隙里窥探到一星半点。
缝隙深黑,遍布锤炼经年的煞气,如浓云般翻涌,聚散成诡异的形态,萧满盯着它看久了,倏然之间神思一恍,向着那处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