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程熙突然道。
夏焉微讶,你说什么?
程熙咽下一口包子,认真地说:你去,我自己吃。
夏焉心想这应当也是他在家中学到或听到的,没太在意,只道:没关系,我陪你。
不料程熙突然坚决地摇头起身,站在夏焉面前,十分笃定道:不用陪,你去,我自己吃。
夏焉又吃惊又怔愣,生怕自己过于强硬会伤到他,只好道:那好吧,那你慢慢吃,不要着急,不要噎着也不要害怕!我做完事立刻就回来!
程熙点点头,居然还很老成地嗯了一声。
夏焉失笑,踮脚摸摸他的脑顶,摇手说了再见,转身出门。
县丞果然是来表忠心的,讲了一大堆自己原本胸怀大志结果频遇坎坷、来到积习难改的宣梧县后如何受挫、好在如今终于等来了有气魄的县令之类的话。
正说着,六房掌事也来了,众人一照面,皆浮出惊讶之色,夏焉便知他们没有私下勾结,当即觉得这些人应当就只是糊弄敷衍惯了,并没有很深的心机。
接着又来了几个衙役,哭诉自己上有高堂下有子女万万不敢停俸禄,日后定任凭县令大人差遣。
缺口打开,夏焉的心总算有些放下,与众人将近日要做的事简单理了一遍,任务派下赏钱发下,散了之后一瞧铜壶滴漏,一个时辰过去,不知程熙怎么样了。
他揉揉脸,作出轻快神色,小跑回到卧房,一推门,吓坏了。
桌上碗碟翻倒,饭菜洒了一滩,程熙满身油汤污渍,手指还被割破了,此时正汩汩冒血。他茫然失措地来回看手看四周,及至看到夏焉,登时一脸惊慌。
夏焉后悔极了,拉过程熙迅速冲洗上药包扎,而后握着那被纱布卷胖的食指使劲儿吹,心疼地问:还疼么?
程熙摇摇头,看见夏焉皱眉,简单的内心更加愧疚。
好哥哥。他的眼眸不安地动着,我、我本来本来可以,但、但是我、我对不起他越说越急,越急就越不知该如何说,悔愧自责地想哭,但夏焉听懂了。
程熙的意思是,他本来可以独自吃饭,他想得好好的,自信一定能做到,却没想到夏焉走了之后,他就又紧张不安了。这样的情绪一但冒出来,他就立刻什么都不会做,只会添麻烦了。
夏焉心中难受,不顾程熙身上的饭汤便直接抱了上去。他站着,程熙坐着,他便将程熙按向胸口,下巴抵在程熙脑顶,认真地说:不要自责,你很好的!你在我心中是最好最好的,当初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程熙睁大双眼。
这句话他不能完全听懂,但他感受到了那份压在心头有如千钧的重量。
夏焉收拾好房间,给程熙换了身衣裳,冷静之后,他觉得方才的反应有点大了。不会吃饭没什么,摔了碗洒了汤也没什么,当作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其实才是真正对程熙有利。
否则,像现在这样就非常麻烦
程熙自觉做错了事,整整一天都陷于苦闷之中,午饭和晚饭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桌前都不愿去,迫于要听话,才被夏焉喂着吃了几口。
夏焉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一边躲在屋角捧着针线旧衣忙碌,临睡前大功告成,他开心地去找程熙,在程熙的茫然中,将一件靛蓝色粗布围兜套在他脖子上。
程熙惊讶地低头,夏焉笑道:这样就不怕吃饭弄脏啦!你瞧,这里还缝了你的名字。捏起一角,白线歪歪斜斜地绣着程熙二字。
他靠着程熙坐下,闪着眼眸说:我只学过一点点针线,更加缺乏练习,缝得有点丑,你别嫌弃。
沉郁了整整一天的程熙终于恢复了神采,他将围兜和上面的名字摸了又摸,认真地对夏焉说:好看。顿了一下,强调道,真地好看。
当夜,程熙坚持戴着围兜睡觉,夏焉躺在小榻上,正在打算明日的事务,就见他从床上坐起来,下床,穿着中衣戴着围兜走到自己面前,一脸认真。
夏焉起身问:怎么了?想解手?
程熙摇摇头,就静静地看着夏焉。
夏焉:???
程熙又看了一会儿,终于等不及,抬手指了指夏焉的嘴唇,又指自己的。
夏焉恍然大悟,脸一红,但仍是答应了程熙的要求,在榻上跪住,让程熙躬身,仰头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程熙满足地笑了,抿了下刚刚被亲过的嘴唇,摸着夏焉脑顶说:明天,等我。转身去床上睡了。
明天等我?什么意思?
夏焉满心疑惑。
翌日清晨,当他被一个柔软而微凉的亲吻叫醒时,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么大一只程熙住在这里,夏焉必定要有所交代。前后一想,索性让程熙在人前也喊他好哥哥,正好对外称程熙是他老家的弟弟,因意外生病变成了这样。
程熙开始慢慢适应与夏焉一起的生活,虽然仍容易忘事容易不安,但眼看着一日比一日会说的话多,能做的事情也多了,更与厨娘家十岁的儿子板凳熟络了起来,每每夏焉忙公务,他就在院里同板凳玩耍。
这一日,夏焉从衙门回来,四处不见程熙,正在着急,就见满身灰尘的板凳急哄哄地跑进来,连声喊道:大人大人你快去!大个儿被人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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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欺负我很难
大个儿是板凳给程熙取的名字。
厨娘本分,养的儿子亦憨头憨脑,十岁更是一时聪明一时傻的年纪,板凳认识了程熙,觉得他虽长着一副大人形貌,但说话行事同自己没甚区别,有时还不如自己,索性将他当作与自己一样的小孩子,不愿喊他哥哥或叔叔,亦不愿喊他那个文绉绉的名字,便选了他身上与众小孩最为不同的特点作为绰号。
程熙初时懵懂,后来渐渐体会到这名字挑的是自己的长处,叫来隐含夸赞之意,便欣然接受了。
他俩平时都在院里玩,左右不过斗个草、摔个泥巴、捉个迷藏,玩久了就没意思。今日板凳一时兴起,提议出去玩,程熙明白这是要离开夏焉更远更久的意思,有点不愿,但同时也有点渴望所谓的外面,终于在板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了数次我经常去外头玩儿熟得很后禁不住诱惑,同他一道从小门走了。
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将县衙小院看了好几眼。
在河滩边!板凳领着夏焉急急前去,路上讲述前情,我们出来以后逛了一会儿大街,正巧遇上巷口卖小食那几家的孩子,就一块玩了。
最开始玩跳高,就是两棵树之间拉一根绳,人从绳上跨,只要有人能跨过就升高,跨不过的就算输,每轮赢的人要打输的人一拳,打哪儿都行。大个儿腿长,不管绳子怎么升高,他都能一下就跨过去,一开始还好,但后来绳越升越高,除他之外所有人都过不去了
夏焉懂了,即是说程熙不仅从头到尾没输过,还能一个人打所有,而且是一直打!
程熙怎么打他们的?夏焉自然不信程熙会欺负小孩子,但如今情形特殊,总要先问清楚。
板凳道:大个儿可好了,打人轻轻的,跟摸人似的,还一直笑!他玩得可高兴了!平时我俩玩他虽然也高兴,但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
夏焉有点理解,程熙现在是孩童心性,渐渐不怕生了,自然就喜欢扎堆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