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应答。
他再次按响了门铃,因为他知道父亲此时还在家中。
这一次门开了。
戴着眼镜的年轻教授出现在门缝后,看了看门外的他,问:你是?
听到盛云的声音,私人频道里宋晴岚的呼吸骤然紧绷。
季雨时睫毛轻轻颤动,不知是因为模拟面孔的功劳,还是因为到了这一刻他已经崩溃到麻木,看上去很是平静自然:盛老师您好,我叫季雨时。
不是盛晗。
是季雨时。
名字是一个代号,却足够改变他一生追寻的目标。
季雨时?
是,是季教授叫我来的,我能进去吗?
听到是好友叫人来的,对方又正好姓季。
盛云仅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季雨时迈进了家门。
这一步,无人知道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属于父子两人居住的房子里毫无女性化气息,甚至有些过于凌乱。
他转头,看向记忆中的圆几上那颗已经干枯的波士顿蕨,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想过应该早点给它多浇点水。
请坐。盛云拿开沙发上堆积的衣物,腾出位置,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季雨时:谢谢。
眼前的盛云换了衣服,不是两三分钟前和盛晗一起吃早餐时穿的那套。
在季雨时的记忆中,他清楚地记得这天早餐时父亲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衣,黑色西裤。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餐桌,餐盘来不及收捡,属于盛云的那只餐盘中还有半个剩下的三明治平时父亲其实非常不拘小节,就算用餐时残渣掉落在西裤上,只要看不出来也不会去更换。这样的情形刚才吃早餐时就发生过一次,父亲只是下意识拍了拍西裤上的残渣,就开始继续一边吃早餐一边写笔记。
而此时眼前的盛云,却换上了一条米色的裤子,连衣服也换了。
来者是客,盛云去给季雨时倒水:老季有事怎么不打个电话?还要专门麻烦你来跑一趟?平时这个点我已经上班去了。
季雨时:刚才遇到您儿子,所以知道您在家。
盛云的声音往厨房去了:难怪,刚刚门铃响,我以为是他有东西忘了拿。
季雨时的目光又落在了书架旁的一摞文件上,这些都是父亲整理出来的资料,可以说这几年的全部心血都在这里。
它们应该是放在书房的,此时却出现在了客厅。
他以前回忆过无数次,每次都看到了这一摞文件,可是他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
厨房里的水声响起。
是盛云在洗玻璃杯。
季雨时站起来,走向那一叠资料。
只见资料的顶端多出在了父亲在早晨在餐桌上写的那份,旁边还压着父亲用来工作的透明面板。
他问:您收拾这么多资料是要出差?
水声停了。
盛云没有回答。
季雨时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书房门口。
这里房门紧闭,门缝里透出血迹,鲜红色的血液正往外汨汨流出,悄悄地没入了深色地毯中,难以察觉。
刹那间,季雨时耳旁嗡嗡作响。
十七年前,放学回家的盛晗就是在书房发现了父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哐,一声轻响。
季雨时回头,身后的盛云放下了手中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杯壁留下了指纹。
他们四目相对。
一时间针落可闻。
怎么不说话?宋晴岚在私人频道里道,怎么了?!
季雨时看着眼前的盛云,听见自己问:你是谁?
盛云没有说话。
或者说,你是来自哪一年的盛云?季雨时说到这里顿了顿,很快继续用陈述句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觉得,你应该是来自一年前,也就是1435年4月6日。那天早上你临上班才发现所有成套的衣服都忙得来不及洗,没有衣服可以穿,只好胡乱搭配了身上这一套。这条米色的裤子本来是搭配一件白色薄衫的,可惜1434年10月14日晚饭后,盛晗第一次使用洗衣机,因为不懂标识,不小心把那件衣服给洗坏了。
父子之间一年前的生活琐事被他随口道来,且巨细无遗,盛云警觉:你是谁?!
季雨时也沉默了。
书房的血迹还在蔓延,地毯的颜色不断加深。
等到下午盛晗放学回家,就会发现地毯被完全浸湿,空气中弥漫血腥味,客厅的地板上也出现了血迹。然后,他会在疑惑中打开书房的门,看见此时门后改变他一生的一切。
季雨时拿出了一部小巧的,黑白游戏掌机。它背后一片斑驳,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不知道已经使用了多少年。
而现在,就在那个放着水杯的餐边柜上,还放着一部漆黑完好的游戏机,那是一年前盛云送给儿子的小礼物。
季雨时将手中那部推了过去。
两步游戏机一新一旧,一模一样。
盛云如遭雷击,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整个人愣在原地:你
眼泪就那样从季雨时的眼眶中掉了出来。
盛云如梦初醒,他大步走过来,却略过了站在那里的季雨时,直奔向季雨时身旁的那叠资料与透明面板。
季雨时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即使在卡俄斯任务中快要被冻死,也比现在的感受要好上千百倍不止:为什么?!
盛云收好资料,刚走出两步,终是倒了回来:我不得不这么做!
季雨时仍是问:为什么?!
眼泪顺着季雨时的脸一颗一颗往下流,模拟面孔下那张脸脆弱不堪,真相使他濒临崩溃边缘,不顾理智仪态,只歇斯底里地连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听我说,这是是唯一从那个项目里脱身的方式!盛云把文件与透明面板抱得很紧,这些资料对我来说很重要,这件事我已经策划了一年,一年前的我做不到,因为还有很多谜题没有破解,我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这一年足够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研究透彻!所以一年后的我一定可以!
面对已经和自己长得差不多高的年轻男性,盛云无法使用慈父的语气,与其说是在给儿子一个交代,不如说是给他一个完整的解释:人类不是神,时间得继续以线性方式继续,谁也别想改变它的运作方式!我必须得阻止!
季雨时嘴唇哆嗦着:所以你
为了终止项目,从项目里彻底脱身,就杀死了自己?!
盛云双眼通红:我只是没想到到了约定的这一天,还会遇到从未来而来的你!
说到这里,他也止不住留下眼泪来,我对不起你。
分别跨越一年与十七年的时光,他们相遇在这套承载着两人回忆的房间里。
两代穿越者,两个不同目的的人。
所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季雨时眼前一片模糊,一年前你就计划了今天的死亡?
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时间紧迫,盛云的语速很快,我会回到一年前的时间点,从那里跃迁去往别的时空,或许去几年后,又或者去二十年后,我会尽量长时间地待在那里,直到把我的项目做完,我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平衡方式,让时间得以顺利往前运行!
盛晗。
爸爸没有真正死去。他说,你要坚强。
稽查者要来了。
季雨时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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