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
真的别扭。
樊以扬对他的身份和意义,好像突然之间就从扬扬哥变成了无法总结的陌生人。
柳小满觉得自己应该会在以后的某一天释怀,但不会是现在。
现在去楼下超市买袋卫生纸他都得先伸头看一圈,避着樊家人走。
樊阿姨上门来邀请他们去参加樊以扬的升学宴,他连开门打招呼都不自在,忍不住心想樊以扬的心事他家里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
知道的话也不能怎么样。
他不想想那么多,有种糟蹋了别人好意的不忍心。也不想把自己在他人眼中真想得那么悲惨。
最后他把补课拉出来当借口,只有柳勇一个人去了升学宴。
柳小满确实是要补课。
高二升高三基本没有暑假,学期结束后意思意思放了一星期的假,柳小满几乎每天都去康复中心泡着。
再回学校,高二12班的牌子已经被换成了高三12班,他们的高二楼升级成为新一栋高三楼。
虽然还没正式开学,但是班里也一下有了升入高三的紧迫感。
这个紧迫感指的不是突然全班幡然醒悟闷头学习,而是当半个班在炎炎夏日的午后昏昏欲睡,醒着的另一半人也没心思闹出嘈杂的动静。
班里的氛围显得很肃穆。
也可能纯粹就是热的。
蝉叫得我好烦啊李猛趴在桌上半死不活,用书盖着脑袋拖长嗓子,补了两个月的课叫了两个月,它们到底在滋儿哇什么?就不热么?
窗户关上得了。王朝听得也烦,从桌上抬起头要拉窗户,别俩月了,到十月都不一定能歇,且叫着吧。
别!李猛立马喊了一声,中气挺足,人还是摊在桌上头都没抬,只晃了两下手,开窗好歹还能偶尔还能刮点儿风,这破风扇刮出来的风都是往上的。
王朝看一眼桌子上被刮得哗哗响的卷子,热得连斗嘴都懒得斗。
等太阳照进来的方向斜着往前走,李猛立马顶着书挪到夏良的位置上缩着,半边身子贴着墙哼哼:舒爽。
柳小满空着的那边袖筒正好对着他,李猛看两眼,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你这
手指尖刚挨上,柳小满就动静挺大地往旁边躲开,看着李猛:干嘛?
全班睡倒一片,他看着本来也挺瞌睡,硬逼着自己好好听课别走神,被李猛戳这一下,立马精神了。
李猛没想到自己真就戳上去了,虽然没有恶意,但也有点儿尴尬,跟在大街上见个瘸子直接去搂人家腿一样。
你好凉爽啊。他迅速找了个借口,你不出汗的啊?
可能这边比较通风。柳小满低头继续做题。
哎李猛在旁边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确定柳小满是不是讲了个冷笑话,自己是不是该笑一声,抓抓脑袋继续往桌上一趴,喊他:柳小满。
嗯?柳小满手脑没停地应一声。
你是不是有心事儿啊?李猛问他,感觉你话越来越少了,以前老跟夏良叽叽咯咯地在后面笑,现在也不怎么笑了。
还总有股沉浸自我无视全世界的漠然。
不过这句李猛没说。
柳小满的笔停了下来。
他有几个月没听见夏良这个名字了。
他正在做的就是夏良罗浩送的那本数学题,当时樊以扬给他拿过去的时候,他跟樊以扬之间还没变成现在这样。
题集也不一定就是夏良送的。
柳小满又有点儿恍惚,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真的挺没意思。
以前埋头苦学的奔头是为了爷爷,目标是樊以扬,还能做做跟夏良一块儿考大学的小美梦。
现在也不知道想干嘛,脑子里混混沌沌。
学肯定是要学,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就像看什么都没胃口也要让自己吃够一日三餐,只是觉得少了很多的动力。
我跟谁叽叽咯咯?他笑了笑,反问李猛。
李猛脑子里用来思考人性的纤细神经就那么两根,听柳小满这么说立马就觉得很有道理。
也是。他点点头,又很义气地拍拍柳小满的背,我会多来陪你坐坐的。
这种状态在柳小满身上持续了从夏到冬的一整个学期。
他本来以为这一年的下半年会跟上半年一样难熬,但可能是他被练出抗体了,下半年的每个季节都发生一点情况,也就那么过去了。
先是暑假补课结束,樊以扬去外地上学之前来找了他一趟,柳小满还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以前樊以扬来找他,两人都是关上门坐在房间里写题说悄悄话。现在那种没有秘密的亲密已经荡然无存,他低着头,樊以扬也没有多说,只把整理出来的笔记放下就走了。
柳小满觉得自己挺坏的,不跟人家玩儿了,还要用人的高考笔记。
等天气凉快下来后,爷爷从康复医院回来了。
这之间他换了三家医院做康复,一直是走路没什么问题,右手和说话都是问题。
拿不住碗,说不清话。记东西还是一团团的糊涂。
又去医院做了遍检查,发现爷爷脑溢血后引起的脑水肿还没有消,医生判断影响恢复进度的一大原因就是它。
如果身体状况再好点儿直接做手术就给抽出来了,但是爷爷毕竟上了年纪,柳小满有点儿害怕,他是真怕了生活再给他一闷棍。
结果爷爷坚持手术,不然就又寻死觅活。
幸好抽出水肿后确实有效果,恢复也快了,虽右手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说话和回忆过去的能力好了不少,是柳小满这半年唯一舒心的事。
可爷爷回家也意味着家里的床再一次面临不够用的窘境。
起初柳小满坚持跟还爷爷睡在一起,不盯着他不放心,每天恨不能拿个小本记上爷爷有没有按时按量吃降压药量血压,生怕爷爷咳几声又给咳上去了。
第一波冷空气一过来,家里如临大敌,医生说过冬天天冷血管收缩,中风容易复发,一定注意保暖。
柳勇买了电暖炉回来,早早的就给插上每天烤着。
结果爷爷没事,反倒是柳小满到了学期末压力一大,每天又早起晚睡得不安生,直接被流感撂倒。
他是要么不生病,一病病半月的体质。
柳勇赶紧又去买了个能折叠的小床,每天晚上往客厅一支,凑合着睡。
这么折折腾腾到期末考完试,好歹分数下来还让人满意,柳小满整个人活像被扒了层皮。
年前补课的最后一天,李猛和王朝往后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直啧啧。
干嘛?柳小满记着黑板上的作业吸吸鼻子。
我觉得你瘦了,王朝觉得你是高了,我俩研究研究。李猛说。
反正人是窄了。王朝接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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