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柳小满愣了愣。
爷爷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说,柳小满也没说话,回厨房里拿拿筷子拿拿碗,进进出出了几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回来?
脑子里被这句话塞满,又乱糟糟的没有思路。
明明中午他还在跟夏良说着这两个关键词,我爸、不回来等等。
现在关键词之一从否定句变成了肯定句,他却一头混沌,既没有思绪也没有情绪,只是麻木的重复。
回来?
回来干什么?
回这个城市,还是要回家?
爷爷沉默着又喝了两口热茶,去把锅里的菜给收拾出来。
直到爷孙俩坐上桌子准备开饭,爷爷才给他倒了一杯果汁,笑着叹了一声:对于你们来说就是新的一年了。
柳小满也笑笑。
说是想回来过年。爷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柳小满知道这是在说他爸,又啊一声,望着碗里发怔。
过年。
今年过年早,从现在到过年,算到顶也就三周。
他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拎筷子吃菜。
吃完饭把碗筷都收拾完洗干净,跟爷爷说了一声,柳小满拿着错题集去找樊以扬。
本来他不想这么早去,想不到樊以扬如果要质问他手机的事儿,或者万一问了更深的、让他始料未及的问题,该怎么办。
但现在的心情跟刚才不一样了。
现在他知道他爸要回来了,这个信息就像一颗掉在水盆里的黄豆,开始并没什么大波澜,只是噗地响了一声,却随着吸水一点点泡开,泡胀,胀得他不管想不想在意都不得不在意。
它就在那,就明晃晃地在那。
他想看不到,但它就是胀在眼里,胀在心里,胀得他毫无心情去想别的事,只觉得心里湿胀胀地发闷。
樊以扬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陪他经历过一次次变故,比谁都清楚他家里的事。陡然得到这种消息,除了去找樊以扬,他想不到该怎么排解自己的心情。
临出门之前他给爷爷打开了电视,电视里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戏,他又回头看了眼爷爷。
爷爷背对着他坐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肩膀和背脊都垮着驼着,看起来羸弱又瘦小。
柳小满想起来他刚出事的时候,他妈他爸接连着离家的时候,爷爷也总这样坐在阳台,沉默着不发一言。
不过那时候他还有着健康的体魄,手上还会夹着烟,像个壮年一样,肩膀稳稳的。
现在他已经很老了。
比实际上的年龄还要苍老的老。
柳小满突然觉得恍惚。
爷爷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小老头了呢?
跟他自己的爸不一样,这么些年,爷爷身为父亲,肯定很想念自己的儿子吧。
到樊以扬家的时候他们也刚吃完晚饭,樊妈妈在厨房洗碗,柳小满隔着门就听见她喊我占手,来个人去开门啊。
开门的人是樊爸爸,见到柳小满抬着眉毛笑了笑:小满来啦?你这时间挑的,刚吃完饭,再早十分钟都赶趟儿。
小满来了?樊妈妈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他一眼,你这孩子,大中午的去学校,我专门给你蒸的大蹄包,吃了么,没吃给你热热,多吃点儿。
说完,她喊樊以扬:扬扬!给小满拿蛋黄酥,我放电视底下了。
电视里播着中央台的娱乐节目,樊以扬从房间出来:来了?
柳小满一一笑着答话,明明他来过樊以扬家无数次,这次的对比却无比分明。
这是一个正常的家,温暖,明亮,友好的家。
跟他的家永远都不一样。
进了樊以扬的房间,关上门,屋里立马成了另一个小世界。
樊以扬没有一上来就提手机的事,他先把柳小满的错题本拿去翻了翻,让他坐下给他讲题。
柳小满觉得自己听得挺认真的,樊以扬说得他能明白,也记着了,但是当听见樊以扬喊他小满?的时候,他一抬眼,才发现樊以扬竟然在皱眉。
嗯?他答应一声。
喊你两遍了,老走神。樊以扬把笔搁下了,你看着我。
柳小满看着他。
你最近樊以扬开了个头,自己都觉得烦,他知道柳小满懂事,从小到大都懂事,学习从来都不用人提溜着耳朵一遍遍说。
可是最近明显松散了,别人可能感觉不到,甚至柳小满自己都不一定能感受到,但是他知道,他太了解柳小满了,柳小满的状态现在从里到外都不对。
你最近怎么回事儿?他把声音放得缓和了点儿。
柳小满的脑袋耷了耷,抠抠自己的裤子。
我给你算算账。樊以扬唰地抖开一张草稿纸。
最后一星期基本就是备考,这学期已经结束了,他在纸上画了条杠,在杠上定了几个点,你现在高二,还有寒假,二月份寒假开学,到七月暑假,掐头去尾四个月。
四个月十六个周,一周六天课,刨掉清明五一,各种活动,樊以扬在纸上圈了个大大的90,满打满算,你从现在到高三,连一百天的上课时间都没有。
柳小满望着这个90。
然后这90天里,你每天要匀出半天的时间给夏良。樊以扬看着他。
听见夏良的名字,柳小满的脸上动了动。
就是这微弱的一动,樊以扬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
什么手机,道理,都没意义。柳小满的心思现在就不在学习上,全被那个夏良和他花里胡哨的东西给占满了。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对于柳小满而言,夏良带给他的全都是没经历也没见过的新鲜感,柳小满再懂事也就是个少年,对于新鲜的事物理所当然的有向往。
但他不能只是个少年。
樊以扬控制着不让自己皱眉。
所有少年都可以在这个年龄把心思匀给吃喝玩乐,因为哪怕他们成绩再不堪,再稀巴烂,至少也有两条手,考上几流的学校都能找到个将就的工作,能在未来多多少少看起来体面。
柳小满和他们真的不一样,柳小满除了一条胳膊和那个早点摊,什么都没有。
他的童年、少年,前面小半截的短短人生已经算是毁掉了,以后的生活真的不能再毁一次。
小满,樊以扬很轻地叹了口气,重新让他看着自己,咱们的出路只有高考,你是,我也是。
柳小满张张嘴,想说什么,樊以扬打断他:你不能泄劲儿,至少现在不能。马上过年了,好歹最后这几
我爸要回来了。柳小满定定地望着他。
樊以扬猛地一愣。
他第一反应先看向了柳小满的胳膊,然后又盯着柳小满,跟柳小满刚听到这个消息一样,他也有点儿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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