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大的人了,出门吃个饭都还能把自己绕迷路。季韶一边嫌弃自己一边往身上摸,又是一愣。
连手机都没带。
这下好了,猫丢了,人也丢了。
季韶心里涌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沮丧。像沸水上的气泡,很快就噗噗破掉溅得到处都是。
他最近除了吃和睡干什么都不行。智商和情商都是负数,想跟路人开口借个手机,却不知怎么说不出话来。
倒是有好心的小姑娘触及他的目光,主动过来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忙。
季韶逃避她的视线,居然拒绝了。
这时才感受到,他被隔离般过了半年,出入实验室和家里,受各种妥帖的照顾。极少见过什么生人,已经不太适应和人群的正常接触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境骤然发生了变化。
他可是季韶。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天空中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滴,季韶退后两步,站进公交站里避雨。在反光的站牌玻璃前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
为了舒适,他现在到哪里都穿着柔软的家居服。灰白的长袖长裤盖过手腕和脚踝,甚至穿了一双棉拖鞋出门。过长的头发在脑后绑成啾啾,拉开后刘海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
像个离家出走的抑郁少年。
他坐在站牌前的长凳上。低头看着缠绕在手指间的皮筋,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质疑。
刚才吃饭时情绪明明还不错,忽然之间,他的心铺天盖地涌来的难过淹没了。
原本搬出来独居的初衷是能自己顾着自己的。可他现在,已经被江廖音照顾得生活都快不能自理了。
在实验室里经受煎熬,无数次想要放弃是江廖音来陪。结束了漫长的折磨后出舱是江廖音来接。偶尔出门吃吃喝喝,是江廖音全程领着,什么都不用操心。
所以全身心地依赖着他一个人。没有他在的地方,整个世界都索然无味。没有他一起,哪里都不想去。
耳边的雨声渐渐大了。季韶沉浸在无限放大的消极与颓唐中难以脱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像是丧失了独立的人格。毫无原则,毫无选择地依附在江廖音的身上。
如果是因为他在戒断过程中对江廖音的信息素难以割舍,因为长时间的浸染受到了影响。那么刨除这样的影响额外带来的过度依赖,他对江廖音真正的感情还剩下几分?
季韶不安地绕着手上的小皮筋,一圈一圈拉扯得越来越紧。直到啪地一声断裂。心里的恐慌也达到了最大值。
他究竟是因为喜欢江廖音,所以才由此产生了依赖,还是说,他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而已?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在许多个难忘时刻中感受到的,自以为坚定的,被爱意包裹的心,在这一刻剧烈地动摇起来。
熟悉的哭泣再次出现在耳边,又因夜雨声的映衬显得格外悲怆。
季韶眼前模糊一片。幽暗的影子环绕在他身上,悄无声息地包围。那些日日夜夜从未停息的怨语中,还吐露出对他的嘲讽和讥笑。
别再跟着我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季韶闭上眼,恍惚间看见冰冷的夜雨下到了他心里。渗透了他脑海中那条永无尽头的小路,雨水漫过脚背,膝盖,胸口,逐渐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坐在原地,魂魄却仿佛在一片虚无漂浮起来。终于不用再艰难地往前,也无需再往前。
那声音却如附骨之蛆,透过水声淼淼传来。
在讥讽他根本没有真正的爱一个人的能力。在预言,他自以为是的虚假爱意终究会让人失望地离去。
在恭喜,最后的最后,他终将是孤身一人而已。
不要再说了求你。
恐惧和质疑在他的心底迅速扩散蔓延。公交站内空无他人,只剩下他独自与这场漫无天日的大雨抗衡,微小的声音一点点被吞噬,心也随之冷透。
下一秒,整个公交站都被照亮。刺眼的车灯停靠在路边,有人全力奔跑而来,声音焦急而清晰。
季韶!
季韶鼻子一酸。还未起身,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冷不冷?
江廖音衣角还在滴水,却长长地舒了口气,我让纪寒景把车开路边了,快上车别淋着。
季韶恍惚地看向他,回家?
当然。
江廖音笑起来,回家。
**
最后把人找到的路口离吃饭的店才隔了两个红绿灯。纪寒景觉得这事儿有点神奇,但也察觉出情况复杂,送他俩回去的路上憋住了一句都没多问。
回到店门口换了车,江廖音一手把着方向盘,把能拧出水来的上衣脱掉丢在后座。
季韶把车上的小毯子蒙在他湿透的头发上用力揉了揉,又搭在他肩膀,披着,明天该感冒了。
这个天没关系的。淋会儿雨就当冲凉了。
季韶好一阵都没再说话。看起来好像情绪有些沮丧,江廖音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在家里养一只猫?他在门口的监控里看到,季韶是为追那只橘猫才过了马路。
季韶却摇了摇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言不发。直至回到小区里,停了车,他才突然说,江廖音,我是很喜欢你的。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啊?
江廖音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逗乐了,忍俊不禁道,怎么突然说这个?是我在雨中跑来找你的姿势太帅了吗?
季韶继续问,你知道的吧?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呢,比你的很喜欢还要再多一点。
江廖音拉开安全带转到另一边把他抱下车,趁机亲了亲,低声说,我爱你。
季韶偎在他胸前,感受到温热的安心。刚才在公交站前翻天覆地的心情变化也缓慢地回复平静。胡思乱想从脑海中淡去,不由得感到一阵疲惫,我今天很累。
待会儿帮你洗澡?
嗯。
从浴室出来给吹头发,季韶躺在他腿上犯困,突然打了个喷嚏。
江廖音关掉电吹风,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吹完头,好像有点发烫。
江廖音把他拉起来,放柔力道摇醒,去客厅的药箱里拿温度计量量体温,我先去冲个澡。
季韶敷衍地应了,又倒在床上磨蹭了好几分钟,才困顿地爬起来到客厅找药箱。
打开时还没注意到温度计,却意外的先发现了之前他交给江廖音的装BR的磨砂小药盒。原来就被收在这里。
季韶连看了两眼,鬼使神差般拿出来,托在手心里颠了颠。里面的药片装得太满,摇都摇不响。隔着薄薄一层药盒,散发出熟悉的薄荷香气。
他现在已经有了区分其中差异的能力。再嗅时觉得和江廖音本人比起来,这就是天然糖分和工业糖精的差别。
但是糖精里像混了诱食剂。又被压缩得浓度很大,小小的一片都能抵得上一次临时标记。很容易让人上瘾。
季韶心里知道不应该,手上却又不由自主地贴近,低头闻了闻。刹那间,被打压已久的药瘾迅速冒出来。手脚都开始打颤,莫名的亢奋。
诶诶诶干嘛呢那边儿那位。
江廖音迅速冲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眼见他在进行危险操作,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向就冲过来截走,丢回药箱里啪嗒一声关上,严肃地教育,请注意一下你的行为。体温量了没有?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