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后茶田里泥地有些湿滑,您散步时要小心一点。
季韶将纸伞拿在手里,随口应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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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空气带着湿润凉意,呼吸之间沁人心脾。
江廖音天还没亮就从茶庄的客房里跑了出来,晃到湖边拉出长椅躺下。胸口放了只磨得发亮的小铁皮盒,脸上盖了个圆草帽。
他已经在这里躺了整个早晨,草帽上都覆了层露水。胳膊枕在脑后将一双长腿伸直,半截小腿都悬在外面。渐渐发麻了也懒得动弹。
早饭时间都过了。纪寒景趿着拖鞋过来找人,远远看见他形似尸体地在这躺平,走过来把草帽拿开,修仙呢你?
草帽下露出个金灿灿的脑袋。
漂得发白的金发下,是一张不耐烦的脸。
滚啊。
江廖音懒得睁眼,胳膊一抬准确地把草帽截了回来。打算重新盖在脸上时,听见后面有人笑闹着接近,你们怎么在这呀,去吃早餐!
他叹了声气,把草帽放到一边。拿起胸口上的小铁盒按下开关,闭着眼睛往嘴里倒。
马上来,你们先吃。
纪寒景招了招手,跟路过的同学随口水了几句。
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喜欢应付聊天的性子,偶尔还会被不熟悉的人认为高冷。但跟江廖音放在一起对比,简直就是社交小能手。
研一过去半年,他们跟这些同学都还不太熟。这次三个导师组的同学商量着要一起出来团建,江廖音是好不容易才被拉来的。
即使入学以来日常对人爱理不理,那群师兄师姐们也还是积极地来沟通邀请,甚至在最后敲定团建地点时采用了他随口一提的茶山。
究其原因,纪寒景觉得,应该还是他那张即使明晃晃地写着难搞,也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脸在发挥作用。
话虽如此,他也知道江廖音喜欢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一直没法儿理解,你这是什么老年人爱好。
亲近大自然。多有意义。
那你应该去组织亲子活动。我们年轻人只想火锅烧烤唱歌蹦迪。
纪寒景打了个呵欠,望向远山环抱的湖面。视野开阔,清凉湿润的风拂面而过,晨起的困顿立刻驱散了许多。
一并被唤醒的还有胃口,说得我都饿了。吃饭去?
吃着了。
江廖音将小铁皮盒往上抛,又稳稳接住。
纪寒景看着眼熟,印象里见他拿出来过好几次,什么玩意儿?
薄荷糖。
这句话说完,他终于舍得坐起身,慢吞吞地拉伸身体,仿佛真的老年人。
与此同时,信息素的味道似有若无地飘在空气里,凉意直往人肺里钻。提神醒脑。
纪寒景皱了皱鼻子,忍不住吐槽,你还吃什么薄荷糖,你自己不就是一薄荷。
再一想,这人本来就自恋,吃和他信息素味儿一样的零食也不奇怪。
再再一想,靠,我真饿了。给我也来一颗。
自己买。
说话间刚刚路过的同级和师兄师姐们又折返,热心地端了许多早餐过来一起吃,各种点心水果,连带着分出两盘给他们。
你们真会挑地方,在这儿吃早餐比坐室内可舒服多了。
一位师姐端了吃的过来,其中一盘递给江廖音,顺便搭话,江师弟,你发质看起来好好啊。这颜色也太漂亮了很衬你肤色诶,得漂了不止一次吧。
江廖音微微侧身避开,推拒道,不用,我吃饱了。
啊?你吃了什么?
这个。
他又把铁盒抛了一抛,用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没办法,我们精致的Omega都是小鸟胃。
师姐低头看了看自己餐盘里的一小堆食物。自尊心有被冒犯到。
害,他这头发是打赌输了去染的。作为赌注,得顶着它一个月。纪寒景笑笑,替他接过话茬,我陪他去染的,记得好像漂了两三次才有这效果。
转头压着嗓子警告,不会说话就闭嘴。要不是这学姐是个Beta,你今天就要死在这。
江廖音乐得闭嘴。捏着小铁盒又倒了一颗薄荷糖丢进口中,嘎嘣嘎蹦嚼。
确实没有什么食欲。
他喜欢茶。从性征分化过后开始,越来越喜欢。几年来各地茶庄去过不少,原本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尝尝茶,谁知昨晚被临时通知因为要迎接贵宾,茶室暂不对外开放。
喝不到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就近几年来的探索经历而言,单是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也会比平时更舒心些。
但不知为何,今天一大早就感觉不太对劲。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个不对劲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躁动。
江廖音觉得可能是这茶庄跟他八字不合。要赶他走。
他还坐在原来的那张长椅上,离人群也不远。不说话的时候漂亮得像幅画。
明明近在眼前,却隔着框,触不可及。
偏偏人性使然,越是这样,就越是招惹好奇心。大家不太敢直接跟他说话,就间接地去问纪寒景。
被夹在中间追问了一会儿,纪寒景也有些不耐烦了。想要快点结束话题,半开玩笑道,别惦记了,惦记也没用。
谁还不知道啊?你们江师弟是个性冷淡。
众所周知,江廖音是个有缺陷的Omega。
他的信息素能够被旁人感知到,但奇异的不会产生任何吸引力,尤其是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欲//望和冲动。更严重的缺陷是,他自己本身也对任何人的信息素都不敏感。长到这么大一次发情期都没有经历过。
这通常意味着生育能力的丧失。对于以求偶繁殖为天性的Omega来说,是十分致命的缺陷。
也因此,江家小少爷是个出了名的废物二世祖。家业没能力继承,还生不了崽,送去商业联姻都没人要。
但是从没人敢欺负他,也没人会同情他。
尤其是纪寒景,从来就没觉得他可怜过。
他们两个是从小就认识的。一路同班长大,读研究生又跟了同一个导师,彼此算是知根知底。
江廖音身世有些坎坷,幼时曾独自流落在外。他家老头子觉得对不住他,一接回家里就当宝贝捧着。分化后,也觉得是让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身体底子没打好才会有这样的缺陷。于是加倍地疼宠。明面上背地里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纪寒景第一次见他,是小学二年级。全班只有他自己不识字,被班里同学嘲笑。改天嘲笑那同学就被家里按着头当他同桌,从拼音开始手把手地交。
后来他分化有缺陷,被隔壁班同学嘲笑。改天嘲笑他那同学又被家里强行转到他班上,按着头给他当同桌兼保镖。
这两件事被江廖音津津乐道了很多年,但每次纪寒景都笑不出来。
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毕竟那倒霉同学就他妈是他纪傻景本人。
纪寒景幸灾乐祸的毛病就是被这么强行纠正过来的。从此再也不敢轻易嘲笑别人说不得那人就是能让你被你爸收拾一顿的隐藏boss。
用江boss的话说,他从小就喜欢教做人。
总而言之,虽然有缺陷,但从没吃过亏,受过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