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被他整合了好几年的信息量一通输入,何戟大概明白了父子俩矛盾的始末。心知今晚温蔚远深夜造访的话题也必定不愉快。
为免惹他心焦,就顺着聊了两句,把他推去房间睡觉。
温良久没有反抗。一觉睡到次日中午,却仍旧觉得疲惫,强打起精神来洗漱出门,取了花去医院。
病房里依旧安静。只是多了台精巧的仪器,是温良初实验室出品,特意留给他的沟通工具。
一端连着温妈妈身上的脑部传感器,另一端连接着显示屏,可以进行简单的是或否的交流。她的身体如同沉重的枷锁,意识却可以借助科研仪器得到传达。
本来应该上午早点来的。
温良久像往常一样把带来的花束换进花瓶里,坐到床边的沙发上,但我还是有点怂,就又拖了一会儿。
妈,昨天我哥是不是来看你了?
显示屏上红点闪了两下,表示是的回答。
传感器暂时只能做被动的回答,无法自主表达出病人的意图。但温良久觉得她好像想让自己靠的近一点,于是站起来走到床边。
显示屏上又闪了两下。
温良久笑起来,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我们今天聊什么?
每周一次的探望时间,因为这样的仪器的存在多了些生趣。病房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的平铺直叙,温妈妈偶尔也会表达意见,显示屏上不时有红光闪动。
知道她一直都能听见,他才会雷打不动地每周过来汇报一次生活。温良久笑着说了许久,探望时间只剩十分钟的时候才说到前一晚不愉快的父子面谈。
他没说具体内容,寥寥数语地提及,却依旧被捕捉到跟前面不同的语气。
这次显示屏上的绿点闪了两下,病床上的人似乎对这样的不愉快也感到忧心。
不用担心这个,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温良久故作轻松,正常,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已。毕竟孩子长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从没跟母亲提过自己撞见温蔚远在书房和学生偷情的事。
生病已经是难以承受的辛苦了。就算让她为每个家庭都可能会有的不太和谐的父子关系担忧,也比让她知道自己英俊体贴的丈夫跟学生风流要强上那么一点。
他把这件事压在心里,尚且负担了那么多年,每每想起都觉得喘不上气。如果是柔弱善良的母亲撞见,指不定会有多难过。
不知道会好一点。
还有件事我之前,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我喜欢的人的名字。
温良久低声说,一直用我喜欢的人称呼也太麻烦了。我还是告诉你得了。
他叫柏里。
温良久握着母亲毫无力气的微凉的手,轻轻摩挲着,像要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
我好像特别喜欢他。一会儿看不见就着急的那种。
显示屏上红点闪了好几遍。
看这反应,跟个听八卦的小女孩儿似的。
温良久笑了笑。可一想到此行的主要目的,笑意却又渐渐敛了起来,他也玩游戏。在游戏里也叫这个名字。
他也喜欢玩曙光。
温良久说,就是你以后可能会住的那个地方。
温良初的实验室正在进行的研究十分显著的超前,甚至疯狂将处于植物状态的病人通过脑部传感器与数字世界进行连接,将其意识导入到游戏里,如同在另一个世界中重生。
在跟浮积不为人知的合作中,他们选择了曙光作为病人重生的世界。又因为温良初的特殊身份,他们选择了温妈妈作为第一个参与研究的对象。
由于病人的身体状态和数据库兼容性等种种因素无法掌控,谁都无法预料在这项史无前例的研究过程中会出现怎样的变故,风险性显而易见。且连接是单程的,病人无法承受频繁切登录状态时电波对脑部的刺激,因此一旦上线就无法再回归现实。
这意味着如果游戏里出了什么无法预料的bug,很大可能会造成病人的真实死亡。
显示屏上的红点又闪了两下。温妈妈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避讳,态度积极。
如果你以后打算住那里试试,可能会见到他。
温良久说,我觉得你会很喜欢他的。
但是我哥把风险都告诉你了吧?
他低头看着母亲细瘦苍白的手指,低声问,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虚弱。这样的状态也无法维持很久,医生们束手无策,大概半年内,她就会彻底跟这个世界诀别。
温良初的研究或许是她唯一的生机。
显示屏上红光闪烁。
你都知道就行。也不用现在就告诉我结果,再好好考虑考虑,不着急。
温良久说,别问我意见啊,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决定。反正有利有弊。
其实你不用管我怎么想,也不用管别人。你就想想自己妈。
他说,你就只管想自己愿不愿意。
本来跑这一趟,除了陪老妈唠嗑以外,主要就是想问问情况。
结果到了最后,是他自己不敢问,嚷嚷着你再想想从医院里跑出来了。
是借助只能回答是和否的机器,再像从前一样地度过半年,最后送她平静的离开;还是信任温良初的研究成果,把她的意识转移到那个可以让她自由地掌控身体,重新获得生活的能力,却充满着未知高风险的世界?
温良久有点逃避那个结果。
下午的阳光依旧热烈。他沿街走了一段,觉得喉咙里干得快要冒烟了。却无视街边不断映入视野的饮品店,倔强地去了柏里兼职的地方。
到了店里,前台只有孟敛在值班。
他今天没来。温良久随便点了杯喝的一饮而尽,没有片刻停留地离开了。
话都没多说一句,打招呼也爱理不理。
孟敛看着总觉得不太对劲,偷偷给柏里发了短信打小报告。
温良久独自回了学校,回到公寓里把门锁上,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逃避现实。
烦躁。
烦得快要爆炸了。
直到夜幕降临。他从床上挣扎着起身,也没开灯,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来。
有段日子没碰了,本来还以为顺势就能这么把它戒掉。
温良久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想起一起聊天的时候,柏里说不喜欢烟,也不会抽。问为什么,他居然说因为抽烟活不长?
当时就立了flag说一定要戒烟了,还说了句我倒要看看你能活到几岁,争取比你活几天。
温良久坐在黑暗里,兀自笑了笑。
从回到家开始,就想着找他聊几句,或者就看看他也行。
他身上有种某种能够抚慰人心的,平和的力量。
好像只要听他说一句没关系,就真觉得这日子凑合凑合也还能过。
但今天实在太丧了,不想把这样的情绪传递给他。温良久拿着烟没有点燃,重新倒回床上,自暴自弃。
黑暗里,手机在床头亮了起来。
他心里一颤,蹭的一下坐起身来,紧张地去看手机。
柏里:要跑步吗?
温良久随手把指间的烟丢进了垃圾桶。
温良久:现在?
柏里:对。
柏里:要么上游戏也行。你想去吗?
温良久:上游戏干什么?
柏里:我陪你去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