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明白了,绯绯与他们始终不是一路人,纵使再有心机,他也没法缠着谈衣太久。只要回教的时机一到,绯绯就根本不足为惧。而那时候,就是他表现的机会。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谈衣总有一天会知道,他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时机来得很快,很快又要快到月中。月中之时,圣火教护法如若没有任务在身,都需要回教为教主护法。
谈衣也清楚规矩,不用叶轻寒提醒,就已经收拾着装打算上路。
慕容绯撞见谈衣收拾行李,自然不依,怎么说都要和谈衣一起回去,谈衣没法,只能带着他走了一路。
叶轻寒内心不爽,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想着如果这人当真与他们一起回了圣火教,其实也不一定是坏事。
教中之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到时或许无需他出手,这个绯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
谈衣当然也知道这点,与绯绯明说不能再跟着他,绯绯却死也不肯。于是,他就打算到某天夜里,等绯绯睡着后,自己再偷偷离开。
或许是因为谈衣提过想与他分开,慕容绯缠谈衣缠得更紧了。不仅白天的时候寸步不离,晚上也要跟谈衣一起睡。
但他的伤已经好了,就再没有理由继续如此,叶轻寒也不会答应,投宿之初就坚定果决地要了三间房。
慕容绯看上去不情不愿,最后也乖乖回了自己房间。可是每天清晨,谈衣却都会发现自己身侧明晃晃地躺着个活色生香的红衣美人,并且此美人还总是衣冠不整地半压在他身上,使两人看上去暧昧非常,十分具有误导性。
某一天早上,叶轻寒正推门进来,就正好看到了这恬不知耻的狐狸精正衣衫半解地与谈衣躺在一起,当场就差点气得呕血,偏偏还发作不得。
吸取过上两次的教训,叶轻寒没有再对绯绯动手,但他不可能放任狐狸精纠缠谈衣,索性也不再回自己的房间,也要在谈衣房间占个位置,谈衣拗不过,只能答应。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挤在了一间房里。
慕容绯当然是想上床的,可是叶轻寒怎么肯,两个人一言不合又差点动起手来。
争持许久之后,最终结果是谈衣睡床,其余两人一个占桌子,一个占地板。谈衣每天睡得香,剩下的两个人却每日提防着对方,谁也不让谁,竟然也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渐渐快行至千丈山脚下,谈衣再不能带着慕容绯,就与叶轻寒商量好日子,打算半夜离开。
两人一同离开动静未免会太大,于是谈衣让叶轻寒先行一步。
终于能够摆脱这个碍事的大麻烦,叶轻寒心中欣喜,找了个借口就乖乖听话地先走了,然后在半路上翘首以盼地等着谈衣。
叶轻寒不在,慕容绯马上就爬上了床,并且怎么都不肯下去。索性是最后一日,谈衣也没怎么拒绝,直到半夜时分,他才悄悄起了身。
他站在床前,看着似乎睡得正沉的慕容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并数张银票,一起放在了慕容绯的枕边。
这些钱已经足够一个普通人一辈子的吃穿用度。
放完钱和信,谈衣就打算离开的。可是当他要撤回手的时候,慕容绯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然后扣住了他的手。
黑暗之中,慕容绯的神色看不明晰,只能听到他低声说道,你要丢下我?
谈衣没听出他话里的阴沉,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再跟着我,你会有危险。
话音刚落,慕容绯握着谈衣的手顿时用力起来,他轻轻笑道,我不会有危险。
谈衣被抓得有点疼,知道绯绯必定又是不...高兴了,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带着深深的无奈,却又满满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与爱护,可是,我怕你有危险。
慕容绯紧抓的手顿时松了松,似乎没想到谈衣会这么说。
慕容绯都醒了,谈衣就把放在他枕边的信与银票都拿了起来,将银票递到了他手中,这些你拿着,无论是就在这里住下或是做点小生意,都可以。
慕容绯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沓银票,这恐怕已经是谈衣几乎所有的积蓄了。他竟然全都给了自己?
慕容绯咬了咬唇,可是,我想跟着你。
谈衣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再带着你。
慕容绯不说话。
谈衣望了望他,就好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他如今已经是满手鲜血,可是,他却不一样。
绯绯,放下仇恨吧。
慕容绯一怔,为何?
谈衣垂下眼眸,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在南疆的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那时的他,尚不知仇恨为何物,手上也干干净净,等到南疆覆灭,他满心里都只剩下刻骨的仇恨,从此再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快乐。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闭上眼就是大片大片让他几欲作呕的血腥。
死在自己手上的人的脸与爹娘的脸重叠在一起,而凶手的面孔却与他自己渐渐重叠。为了报仇,他成为了他最仇恨的人,他曾经立志为医,如今他甚至已经不再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谈衣闭了闭眼,将那些过去的伤痛记忆都深深埋下,重新看向慕容绯,因为仇恨,会扭曲一个人的内心,会让你变得面目全非。
而且,你还没有杀过人,还没有体会过那种生命在你手上流逝的感觉,你接受不了的。
黏腻的鲜血沾在手上的感觉会让你整天整天地吃不下饭,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不管那个人是路人还是仇人,每一条人命都会是这一生中纠缠你的噩梦,即使最后你报了仇,你的一生也已经彻底毁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谈衣的语气淡淡的,可是慕容绯却仿佛听出了一种深深的自我厌弃。
他的确有仇人,可是他的仇人,早就被他杀死了。杀死仇人的时候,慕容绯既没有负罪感,也没有快感,只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任务。人命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从来不会把那些死去的人放在心上。
可是,谈衣却是不一样的。
谈衣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报仇,我不想杀人,我也不想有恨,我只想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可是
谈衣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慕容绯却莫名地知道那些未完的话是什么:可是,他已经再也回不了头了。从杀死第一个无辜之人开始,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谈衣站在黑暗中,双眸黯淡,他像是被禁锢在了没有光的地狱里,根本无力挣扎,也无法反抗。
可是这样的他,却还想着要救下别人。
放下仇恨,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看着那双满是希冀的眼睛,慕容绯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不忍心让那双眼睛流露出失望与难过。
良久,他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点头,一缕月光穿透窗格,照在谈衣倏然明亮的眼睛上,仿佛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悄然点亮的辰星。他轻轻笑了,笑容宛若昙花开放。
慕容绯的心脏骤缩了一下,好像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潮水淹没,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可是他的胸口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仿佛站在春日的阳光下,万物滋长,绿草生晖,每一寸都带着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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