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厉青凝手里握着一柄执镜,低垂着的眼眸似是在往镜里看一般,莫不是在自说自话?
前见厉青凝情不自禁吻镜,后又见其对镜自语,莫非殿下真是在顾影自怜了?
芳心大惊失色,恨不得即刻将那仙子找来,省得自家主子成日只能对着镜子。
想来也是,东洲皇宫这般大,宫里姝色无双又才情过人者,长公主厉青凝当为首位,如今厉青凝不便离宫,自然只能在宫里顾影自怜了。
芳心只好对那四人道:尽好本分,莫要随意张望。
四位宫人低眉敛目的应了一声,每人都低着头不曾往周遭望上一眼,而随意张望的,只有芳心自己。
芳心咳了一声,两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身前,挺直了背、站直了身姿,目不斜视地等着。
远处厉青凝盯着手里那柄执镜久久说不出话来,实在是无话可说。
她想了许久,想那躲在镜里的人是怎么说得出心灵手巧这种话来的。沉默了半晌后,她思及这人虽然向来孟浪又口无遮拦,但说不疼应当就是不疼的。
也是,若是疼那就不会是心灵手巧了,而是弄巧成拙。
厉青凝哽了一下,一派胡言。
是,我一派胡言,我又冒犯殿下了,殿下最好将此记下,以后好数罪并罚。鲜钰在镜里悠悠道。
厉青凝猛地垂下手,眼不见为净,索性不看镜子里的人了。
在垂下手后,镜里的人没有再开口。
她快步往步辇走去,往辇座上一坐,侧头又朝边上那站得像石雕一样的芳心望去。
芳心不敢动,连眼珠子都不敢转。
厉青凝紧抿的唇一张,这软垫换了?
芳心欲言又止,天地良心,她没有换,如今步辇停在仁仪宫门前,离阳宁宫甚远,她往哪儿换去。
不错,日后便用这软垫。厉青凝淡淡道,起辇,早朝应当散了,去元正殿。
芳心连忙应声,扬声对抬辇的四人道:起!
步辇微微晃动着被抬了起来,坐在其上的长公主面不改色,看起来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握着镜柄的手却悄悄拢紧了。
她不敢将这面执镜放进襟口,也不敢塞进腰带里了,生怕一个不注意,镜里的人又有了些什么奇怪的感觉。
执镜里的浓雾未散,镜背朝上,镜面究竟如何无人得知。
鲜钰在镜里拨开了碍事的浓雾,不由得笑了一声,那声音极轻,只有厉青凝一人能听见。
她就是故意的,就想看厉青凝揪心的模样。
果不其然,在她笑出声后,厉青凝将执镜给腰带里一塞,快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鲜钰噤了声,也不想随意开口让她心惊,而是在窄小的执镜里拘谨地窝着。
镜里的宽窄与镜面的大小有些关联,若是先前厉青凝寝屋里那面铜镜,她不单能坐能卧,还能在镜中的天地练术法。
可如今这面执镜太小了些,故而镜中的天地也甚是狭窄,只余有一片落脚之地。
不错,只恰恰能容她站直了身,若想做些别的便不行了。
鲜钰前世也入镜过许多回,可未曾见过这么小的镜界,料想不会是这面执镜太过粗劣了些,故而镜中之地也才这般逼仄。
罢了,凝神。
鲜钰稍一凝聚心神,便觉外界空炁似穿镜而入般,周围所有人的气息她皆能察觉得很,就连草木清香与泥腥味儿她也能嗅到。
隐隐约约,她周身似被裹住一般,那感觉柔软又温热。
不错,她与这面执镜似通了神魂,执镜所触及的,她皆能感觉得到,周遭的气味闻得清楚,周边的声音也听得明白。
那温热,是从厉青凝玄色的锦衣里透出来的。
而柔软,则是因执镜抵在厉青凝腹部之上。
鲜钰在镜中逼仄狭窄的天地中站着,四周浓雾重重,就连抬手也未必看得见自己的五指。
或许是双眼被迷雾遮掩了的缘故,那裹在自己身侧的温热似更真切了,那暖意似要沁透身上每一处表皮,往她骨子里渗。
厉青凝似是怕这执镜不经意间摔碎了,这才将其放在身前,还抬起手在镜背上护着,十分小心谨慎。
鲜钰一时怔愣,不由得屏了息,像是成了个小人摆件一般,正被紧紧攥着。
那辇座想必是摇摇晃晃的,被厉青凝按在手底的执镜也随着这辇座而微微摇晃,鲜钰在镜中也随之头晕目眩。
渐渐,那动静缓了下来。
落辇。芳心说道。
随后,厉青凝从辇座上踏了下去,手尚还按在镜背上,缓步登上了元正殿前的石阶。
鲜钰在镜中虽看不见,可却听得清厉青凝请太监禀报的声音。
那太监道:殿下小等片刻,奴才这就禀报陛下。
厉青凝未说话,应当只是微微颔了一下头。
不过片刻,殿门嘎吱一声响起,在原地停留了许久的人这才动了动,抬步便往门槛里跨,被塞在腰带里的执镜也被牵动了。
执镜之外,那身着玄衣翠绣的长公主微微扯起唇角,看似是在笑一般,进了殿便敛衽行礼。
皇兄。厉青凝道。
厉载誉正在批复今日的奏折,闻言微微抬头,宫人尚未受检完毕,在宫内还是勿要随意走动为好,不知皇妹今日所为何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