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床,则两人抵足而眠,两床,则各盖各的,十分暖和。
自然是一床。厉青凝也未多想,只觉得这问题十分多余。
芳心暗暗吞咽了一下,眼眸转了又转,似定不下来了一般。
她呆在厉青凝身边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能因为这一小时就慌了神。
不能慌。
芳心连忙应声,又小心翼翼问:那殿下今夜回宫么。
自然要回。厉青凝道:此时万不可出岔子。
芳心几乎要感动涕零,她家主子果真是这么重情的人,时间如此紧迫,竟还想着与姑娘温存一番,着实感天动地。
她抹了一下眼,微微低身作礼,转身便进了院子,不敢将铺床褥一事假手于别的婢女,心道此事必须要亲力亲为才行。
然而马车上的两人没半点要进宅子的意思,套着车的褐马甩了甩尾,似是百无聊赖的模样。
幸而这宅子坐落在没什么人行经的城西老桥旁,即便是有人经过,也未必认得出车舆里坐着的是当朝长公主。
厉青凝动也不动,倒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唤醒这人,而是不太想开口。
她也是修行之人,自然知道修士惯来是精力、元气充沛十足的,哪怕再疲惫,打坐片刻便能缓过神来。
可如今腿上的人却睡得十分沉,明摆着已经不知时日了,定是困倦极了才会这般。
想起这人尚是孩童模样时,身子就虚弱得很,连路都走得不大稳,似是风吹即倒,比弱柳还要不如。
如今看她倒是不像先前那样走几步便要喘气,可身子骨仍是瘦弱单薄,即便是修至如今这境界,气息仍是弱得很,一副玉软花柔的模样。
想来,她这段时日定是在撑着,如今终于顶不住了。
厉青凝也要顶不住了,却不是因为被枕得腿有些发麻,而是因为腿上伏着的人微微动了动。
醒了?她佯装镇定道。
可腿上的人却没有睁眼。
装什么。厉青凝又道。
鲜钰依旧没有睁眼。
厉青凝:
她按捺着心中的悸动,缓缓道:本宫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闻言,腿上那装模作样的人这样睁开了眼,一双惺忪睡眼雾蒙蒙的,眸光软得似水,像是凝着泪光。
厉青凝愣了一瞬,心下有些诧异。
可只一瞬,鲜钰就收敛了眸中神情,说出口的话丝毫不柔和,啧啧说道:殿下忘了,这水火也是你纵的。
起先你是如何猜到是本宫所为的。厉青凝道。
鲜钰笑了,除了殿下,就只有凤咸王和三皇子自己知道账簿一事了,凤咸王自然不想害三皇子,三皇子又没胆子到陛下面前供认一番,如此想来,会这么做的就只有殿下您了。
她小睡了片刻,嗓子似还未全开一般,嗓音一时糯得很。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你知道本宫是如何名正言顺将你带出刑部的么。
鲜钰还真猜不出,可耐不过她满脑子皆是些羞人的事儿,她想了想道:想来,殿下定不会令本座在凤咸王那儿背负骂名,毕竟殿下做事向来稳妥,许是殿下邪火忽生,起了强抢民女的心思?
厉青凝闭嘴不言。
鲜钰笑了,殿下若不答,那便是认了。
休得胡言。厉青凝双耳略微一热,冷着声斥道。
鲜钰这才慢悠悠直起腰,拨了拨枕乱的头发,又整了整衣襟。
察觉到身侧的人未偷偷看她,眼里这才露出一丝阴郁来。
方才厉青凝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并非错觉,她确实险些就落下泪来。
意识尚还含糊时,她依稀听见了厉青凝的声音,可一时辨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睁眼时依旧有些茫然。
与厉青凝不同,她许久不曾梦见过前世之事了,重生归来这么久,也就梦见过区区几回。
每回几乎都是厉青凝令她走时的场面,还有后来她闯入水牢时看见的幕幕。
厉青凝有心吗,死后她漂泊了很久,在被一股无形之力拽到此世之前,她大致已经想得明白,应当是有心的。
只是前世厉青凝未曾将心给她看,至死不肯真真袒露给她看。
那水牢里腐臭潮湿,水里还放着不少蛇蛭,在水中钻来钻去,只看一眼就令人恶心得近乎要干呕。
她孤身一人站在铁牢之外,那漫到地面的水沾湿了她的绣鞋,可她竟连腿也抬不动。
梦中,她就那么站着,一遍又一遍喊着厉青凝的名字,却无人回应,只有她的声音在水牢中回响着。
她一掌劈开了锈红的铁门,咬牙切齿朝水面拍去一掌,无数蛇蛭随着水被震起。
可就是不见那个人。
她伤心欲绝,就在要跃入水中时,听见了厉青凝的声音,她这才从梦中惊醒。
马车里,厉青凝朱唇一动,说道:这段时日,你就住在这宅子中。
鲜钰回头看她,小声问:可有漆黑无光的屋子?
厉青凝额角一跳,无。
那链条还有么,方才一根被本座弄断了。鲜钰又道。
你莫要得寸进尺。厉青凝缓缓道。
鲜钰翘起唇角,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人,这才觉得方才在梦里受的心伤好了一些,本座可不是在得寸进尺,本座是在为殿下多谋一尺,好让殿下能再进数寸。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从唇齿间挤出字音,下去。
鲜钰这才下了马车,下去前还用厉青凝方才盖在腿上的毯子蒙了头,扬起下颌揶揄道:得将头蒙起来,毕竟殿下是要金屋藏娇的,莫要被旁人看了去。
厉青凝不由得闭起双眼,平复起心绪来。
那宅子不怎么宽,但住上一户人足以,虽比之皇宫差了许多,可却与厉青凝在慰风岛上的小院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