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木屋的头一周,伊莱的生活轨迹十分单一,他没有要与镇民打交道的意思,每天入夜出门,进入深渊森林,不是去和艾伦初见的月华草旁转悠,就是去看格瑞迪领地。
那只曾被他和艾伦短暂饲育过的小格瑞迪已经顺利成年,成了只体格惊人的大格瑞迪,对方出人意料的还记得伊莱和艾伦,刚见到伊莱时非常高兴,伊莱都还没认出这迅疾奔来的魔兽是熟识,对方就先嗷嗷叫唤起来,让近期笑容越发罕见的金发青年难得露出一丝笑影。
他每晚出门,白天自是门户紧闭。
温德镇上的居民开始稳定见到这位木屋新住客,渐渐与他有所交流时,就已是伊莱搬回木屋一季后的事情。
半亡灵状态下的伊莱不会衰老,不会死亡。
哪怕他如今笑容渐少,待人已难以找回过去那份自然而然的热情,总是表现的客气但疏离,但只要有那幅宛如精雕细琢过的面孔在,他依旧能收缴到不少倾慕之心。
起初没有多少人敢与他主动搭话,但在居住期超过一年后,他发现自己每回去镇上采购时,往他身旁凑的年轻面孔变得多了起来。
这可是让我吃了一惊。
某一回又在采购时被大胆倾慕者拦住,花了点时间才拒绝掉对方的好意后,伊莱听见了道耳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一时没想起来这声音属于谁,还是霍尔提醒了他。
是已经许久没见过的圣子艾维斯和对方的骑士长罗德。
然而等伊莱转身回头,看到的却是普通打扮的两人。
艾维斯没穿那身纯白无瑕的长袍,骑士长也脱了刻着荣耀徽章和咒文的银甲,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对普通的术士剑士组合。
我卸任了。迎着伊莱带上诧异的打量目光,艾维斯很没有圣子包袱的冲他挥挥手,毕竟圣职人员不方便结婚。
伊莱:
发色比前圣子稍浅的金发青年下移目光,这才看到对方和前骑士长交握的手,两人手上戴着款式一模一样的戒指。
这位小姐。艾维斯丝毫不顾及伊莱的视线,拦下了才被对方拒绝过,还没能走远的那位伤心人,其实你不该为他这么伤心。
他说:他要是真的接受了你,你才该怀疑他的人品。
才失恋的伤心人: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接受她的感情是件多么龌龊的事吗?
年轻女孩的质疑都写在了脸上眼底,罗德替艾维斯整理了一下对方不肯好好穿的外套,帮伴侣解释道:可能是因为伊莱总是戴着手套,所以你们没注意到,他手上一直戴着戒指他是已婚。
年轻女孩的眼睛倏地就睁大了。
原来小木屋里的新住户是已婚消息再次传遍小镇。
只是,一个已婚的年轻男人,又为什么会独自住到小木屋去,还远离人群呢?
各种猜疑之声四起,衍生出了各种不同的故事版本。
但敢把它们拿到伊莱眼前去问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你什么时候开始戴手套了?随伊莱一同返回小木屋后,艾维斯问。
他莫名觉得伊莱手上的手套非常眼熟。
艾伦留下的。伊莱边替难得的客人张罗着茶水边答。
霍尔在他身后无声叹了口气。
打从在柜子里翻到了艾伦留下的手套起,伊莱就养成了戴手套的习惯,轻易不会把手套摘下来。
就好像那上面还能感受到另一人留下的体温。
除了辞职后励志游历遍大陆的艾维斯和罗德来看过伊莱外,渐渐地,其他旧识在接下来数年的时光里,也都来看过伊莱一回两回。
其中以艾伦的父母来得次数最多。
伊莱的头发不知不觉从中长变成真长,他偶尔会在束好头发后愣上一会,然后自己把手背到后面去,在发尾上拽一下。
这个小动作第一回被霍尔看见时直接看愣了前辈,尔后霍尔才想起来,是艾伦以前喜欢这么干。
一贯稳重可靠的黑发青年也不知是对辫子有什么偏爱,反正每回伊莱扎头发的时候,他总要趁人不备拉上一把。
然而以前,看艾伦对伊莱这么干,给人的观感是无奈又好笑。
现在,看伊莱自己反手拉上一下,霍尔默默靠在后方墙壁上,发觉自己别说是笑了,他连看都有点看不下去,只想出去转转,透一口气。
不然即便是同样不老不死的灵体,也会被无形的压力压憋闷的。
伊莱也问过霍尔,说如今他这里已没有什么需要前辈操心帮忙,劳伦斯那边也早就给霍尔开放了长期出入权限,霍尔大可以去多陪陪挚友,不必天天和他一起窝在温德这么个小地方。
霍尔找理由搪塞了过去,心说还不是怕自己这个后辈悄无声息就出事了。
我不会出事的。伊莱跟学了读心术似的说,表情相当认真,我还没等到艾伦回来,不会放任自己错失等回他的机会,所以您也不用总是为了我留在这里,去见见劳伦斯前辈吧。
于是这一年初秋,前辈被后辈强行扫地出门,推向了去往卡尔比的道路。
这些年,纵然艾伦一直没有出现,所谓元素天平究竟是个长什么样的东西,艾伦在里面又是怎样的在做着什么,此类问题大家一概不知。
但他们还是能慢慢觉出天平归正带来的变化。
法则既然选择了让天平归正这套方案,而不是干脆毁灭掉所有破坏元素平衡的对象,就说明它并不想让元素异化的造物统统消失,只是在另寻一个新的,能让异化造物存在更合理的方式。
亡灵和魔族依旧在卡尔比各占一方族地,深渊森林里的魔兽魔植依旧繁衍不息,尼尔瓦尔顺利过完了他的父辈们没能过上的那个生日,并在生日宴会上携兄弟高调亮相,宣布瓦尔家以后但凡是出现双胞胎继承人,就实行双家主制。
安其罗的地下实验基地早在艾伦离开的当年就对外曝光,这几年,各方势力的一同努力下,余党差不多也已剿灭殆尽,做着造神梦的家伙们逐一被清算,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伊莱送走了前辈的当晚,他发现自己今天格外懈怠,既不想去深渊森林里看年年都被他悉心照料好的月华草,也不想去找已经长成了当年三倍大的格瑞迪玩。
他也说不出来自己在想什么,反正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支起了柴火架,搬出了摆在屋外的大缸,并放好了大半缸水然后盯着逐渐升温的水面发呆。
等待的这些年里,伊莱做过很多他觉得能用来怀念艾伦的事,差不多已一个人把两人当年做过的事做了个遍。
不过直到霍尔走了的今晚,他才意识到,原来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他还有件饱含两人回忆的事没干过。
反正前辈今晚不在。伊莱想。
然后他抬手就用术法加快了水的升温速度,接着自己钻进了水缸里。
哪怕是到达了沸点的热水,对亡灵的身体来说依旧不痛不痒,压根不会让伊莱感到被烫伤。
他浸在热水里,周遭水汽氤氲,一不留神打起瞌睡。
好像也就是过去了一会,也仿佛是不小心就睡了很久,反正等伊莱意识再次回笼,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先感到周围光线似是暗下去了一点。
醒了?
他听见有个声音这么问。
对方问话的语气太熟稔亲昵,问得也太自然而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