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衾的目光垂落在了泛黄的皮毛上,像是忽然入了魔怔一般,竟又看见了一片雪山,这次没有红袄孩童,只有一只怯生生的雪狼。
许是寒风凛冽,雪狼的鼻头干燥得很,步子还迈得不大稳当,跑起时身子歪向一侧,要倒不倒的模样。它撒欢一样跑来,哼哼唧唧的。
那哼哼声与呼啸的风声混淆在了一块,稚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一样,一双眸子精亮得像是星辰,凑到她跟前时眼里满是依恋。
就像这狼是她养的一样,可她不曾养过狼,更不曾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居住。
恍惚中,似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洛衾微一凝神,便听见薛逢衣在唤她。
洛姑娘。薛逢衣哑声说道,此处无人,可小憩片刻。
洛衾垂眸看他,只见他拧紧了壶口,将那裹着兽皮的水囊伸了过来,她伸出手正要去接时,尔后看见了薛逢衣那长了厚茧的虎口,不由得回想起了不久前魏星阑抱剑的一幕。
那人抱着手臂倚靠在车厢上时,虚掩在袖口下的手似在微微颤抖,她转身拿兽耳小炉时,腕下的虎口一时没有遮住,像是染上了一层胭脂般,绯红一片,似乎是被狠搓出来的红痕。
为何要靠在车厢上一动不动,莫非是没有气力?而搓虎口,显然是在将穴道和筋脉搓热,化瘀疏气。
若非筋脉阻滞、气血不通,又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思及此处,洛衾登时脸色煞白,心底似空了一片。她心道,还说什么已经好了大半了,分明就是在硬撑,别说分道而行了,那混账能不能走得动还是个问题。
她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指尖刚要触及那水囊时,倏然收了回来,眼眸一垂便对薛逢衣说:前辈,劳烦你在这躲一阵,我去去就回。
薛逢衣说话时那声音像是风声过山口一般,干哑又低沉,无妨,你去吧,老夫虽然腿眼不便,但自保足矣。
我定会快些回来。洛衾蹙眉说道。
她抿着唇朝四周扫了一眼,周围树影森森,静悄悄一片,在确认周遭无人后,她才匆忙沿着原路返回。
那步伐急促得很,踩得枝干嘎吱作响,像是要将底下被踏过的枝叶全踩个粉碎一般,俨然是在一声不吭地发泄。
她心道,魏星阑可真是个不要命的骗子!
第42章
43
一刻钟足以过上百来招,来回的脚程也足够让虫兽将百来个魏星阑啃个干净。
洛衾不敢耽搁,只怕去晚了连尸也不用替她收了。
那人不但性子乖张,就连行事也荒唐得很,拖着一身病痛,还装作安然无恙的,就为了把她和薛逢衣支开,独自一人应对数名夙日教的弟子以及一群叫不上名字的鸟兽虫蛇。
两人尚且不能保全性命,更别提只她一人留在林中了。
这岂不是在送死?
洛衾鲜少会有这样失落的感觉,心慌又烦闷,像是心头无端被啃掉了大半,就连嗓子眼也紧得很。她拍拂着发丝上沾着的灰烬,把一头青丝都给拍乱了,一向喜洁的她何曾这么狼狈。
兴许是那人在耳边聒噪惯了,一时见不到这倒霉玩意,还有些不习惯。
一身轻功被使到了极致,两袖兜满了风,双足如行走于云间,再运上一口真气,便临近原先那片树林。
林中一片寂静,就连虫鸣声也荡然无存,像是一切活物都已逃出生天般,除了风吹叶动,再没有别的动静。
洛衾握紧了手里的剑,往马车停着的地方掠去,在纵横交错的枝叶间,她看见那马车已经化作一堆破烂的木材,就算是造它的亲爹来相认,也未必能认出这是马车的后舆。
林中有一人正用剑杵着地,一声黑衣略显孤寂,只身站在一片空地上,那人正是魏星阑。
魏星阑撑在剑柄上的手骨结突兀泛白,像是只余下一截森冷凌冽的白骨。她眉眼低垂着,一头挽得整齐的长发已经散乱,被遮了大半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以她中心,四周的泥地上竟躺着数不胜数的鸟兽虫蛇,血洒了一地,不知是活人的还是兽类的,斑斓一片犹似落了遍地红梅。叩叩君、羊:钯钯妩锶钯钯钯镏晽
在确认这人还没断气之后,洛衾脊背的凉意渐渐消散,可紧提的心却没有放下,也不知这人是动用了多少内力,才将虫兽震得遍地皆是。
她松开了攀在树上的手,轻巧地落在了地上,在足尖着地的那一瞬,眉目间的愁云陡然消失。
可有受伤?在蹙眉走近时,她一边低声问道。
这话音刚落,那用剑杵着的人身形一歪,忽然抬剑便朝她刺了过去。
那挥起的剑快如雷电,剑光快到看花了眼。可在看清剑尖所向的人后,她双眸微睁,又猛地收回了手。
一刺一收间,魏星阑身形一个踉跄,所幸将手搭在了洛衾的肩上,才没有狼狈倒下。人虽站稳了,可那双漆黑的眸子时而无神,又时而满是戾气,像是仍在同心魔相斗般。
洛衾僵着身,微微张开了唇,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风声,似雄鹰高鸣般,带着杀气急急而来。
她侧头看向了风声传来的地方,正想拔剑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于是她下意识阖紧了双眸,只觉得那搭在眼眸上的物事又柔又软,却凉得似冬雪一般,不必多想便知是魏星阑的手。
那掩住了她双眸的魏星阑轻呵了一声,吐气如兰,气息好巧不巧落在了她的耳侧。
远处轰一声响起,袭来的风竟偏向了另一侧,俨然是被魏星阑给震开了。
察觉到那前来偷袭的人没了动静后,洛衾拨开了那只捂在自己眼前的手,她抬眸朝远处一看,只见树皮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印,也不知这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是怎么将人甩远的。
这逞强的魏二小姐一双凤眼微微眯着,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却锲而不舍地噙着一抹笑意,开口第一句却是:当心脚下。
洛衾垂眸看了一眼,只见这遍地毒虫的尸首竟让人险些没有了落脚之地,她视线一抬,便见魏星阑把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原先握剑的手被她背到了身后。
这是做什么
这一幕没躲过她的眼睛,她双眉一蹙,一把便握住了魏星阑身后那截细瘦的腕骨。
两人又开始暗暗较劲,只是一人虚弱无力,而另一人也故意让着她,这一拉一扯像是欲拒还迎般。
洛衾蹙眉:脑子清醒了就有能耐了?
哪敢哪敢。魏星阑仍在藏着手,嘴角反而越咧越开,双眸已经快眯成了半月。她淡白的唇上靠近贝齿那一侧染了一抹鲜红,像是咬出血来一样。
洛衾心里憋着气,却忍着没吭声,心道这要是开了口,也指不定她下一句会说什么呛人的话,这就得没完没了了。
远处的林中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藏人,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夙日教的人呢。
哭着回家找娘了。魏星阑说得倒是轻松,活像是什么欺负垂髫小儿的恶霸一样。
洛衾:
你为何要独自留下。她问道。
我这不是想让你们安然离开么。魏星阑语调懒散。
怕是安然离开后就只能回来替你收尸了。洛衾冷哼了一声。
魏星阑又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夙日教的毒虫不除,便会一直紧随我们,我这是为了一绝后顾之忧,况且这些虫蛇这般令人作呕,你们瞧多了也伤眼,不如我一人铲除个净。
洛衾说不过她,原本那一丁点怜惜登时又烟消云散,她淡淡道:我们先离开,你走得动么。
能跑能跳,再背个你也不在话下。魏星阑嘴角一扬,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