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皮虽然渐渐磨练了出来,但私下里偶尔也会露出十八岁小男生的一面,比如……感情问题上。
不过先生们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他父亲过世,家中只有纪娘子一人操持的缘故。
丁显告诉柳贺:“这事并非我与华中兄安排的,而是老先生牵的线。”
丁显口中的老先生乃是丁瓒之子丁可,是京江丁氏的家主,丁可并未出仕,丁瓒故去后,丁氏势力略有衰微,但在镇江府城中一直颇有地位。
之所以给柳贺介绍婚事,一是因为柳贺是族学的弟子,丁氏与柳贺之间有师生情分,另一面也是丁氏对柳贺的一种投资,即便不需要柳贺将来回报什么,但若有朝一日柳贺踏足官场,能稍稍关照丁氏一二也是好的。
柳贺和这女子见了一面,彼此间闲谈了几句,明代男女间虽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界限倒也并非那么严格,毕竟盲婚哑家没人喜欢,两位先生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
虽聊得不多,但柳贺从细节中也能看出来,这女子性情温柔却并不呆板,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聪慧的。
柳贺和女孩子的接触实在不多,他待人接物虽然成熟,可与女孩子相处时却有些笨拙,这女孩后来像是被柳贺逗乐了一般,在帘子里偷偷地笑。
之后丁显几位先生又带着杨乡绅一家与柳贺、纪娘子见了几面。
柳贺没想过娶什么高门贵女,明代讲究门当户对,他如今虽考了解元,但他家境就在这里,并非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所以他也不会把眼睛长到天上去。
且杨乡绅一家都是知书敦厚之人,杨家娘子和纪娘子相处也极融洽,柳贺与女孩子聊着女孩子喜欢的事情,也聊自己读书时的事,他觉得自己讲得干巴巴的,对方却能听得很认真。
和对方相处,柳贺有种很舒心的感觉。
柳贺听丁显、丁琅两位先生的介绍,杨乡绅也并非镇江城中的一位普通乡绅,他是杨一清的侄儿,杨一清因大礼议一事遭张璁诋毁,死后便葬在丹徒,他的家人便都住在镇江城中,杨一清之子口碑不佳,杨乡绅却从未借杨一清之势为非作歹,在镇江府城中一直很有口碑。
杨乡绅只有一女,因而想将女儿许配给家世简单、子弟又上进的人家。
按杨乡绅的家境,镇江府城中可挑的人家不少,但婚姻之事向来没有十全十美的,高门大户家的子弟不长进的多,若是子弟本身出色的,那可谓一家有儿百家求,便轮到对方来挑拣,而普通人家的子弟大多通过科举进身,也多是早早成婚了。
他一贯疼爱女儿,加上又常向女儿讲述伯父杨一清的故事,他伯父杨一清官至内阁首辅,可谓除掉奸宦刘瑾的第一人,他女儿择婿的眼光自然高了起来。
因杨家家境优渥,杨家女儿并不在意是否富贵,只求能寻到知心的儿郎,寻常女子十四岁便已成婚,她却拖到了整整十六岁,过了年便是十七了。
这般年纪,便是皇帝的女儿也愁嫁,杨乡绅自然是发愁,反倒是他家闺女成日安慰他,杨乡绅却半点没被安慰到,反而更气了:“该急的人是谁啊?”
简直皇帝不急太监急。
杨乡绅自是利用人脉为自家女儿寻一门好亲,但他家毕竟是女儿,太过急促面上终归不好看,但好在杨乡绅平素为人正派,也有几位至交好友,这才和柳家谈了起来。
杨家娘子倒是很满意:“柳家那位娘子是能担事的,我从她口中打听了不少柳家少年郎的事。”
杨家娘子年轻时便很能干,她最不喜那种遇事毫无主见、只知哭哭啼啼的妇人,但又担心纪娘子太过凶悍刻薄
,在她印象中,守寡的妇人常常是这种个性。
“她若不能担事,如何能养出一位解元郎?”
杨乡绅最满意的便是柳贺的学识,他少时也读了几本书,只是于科场一途始终不顺,考了几回乡试都未考中举人。
旁人不知道考乡试难,杨乡绅却是清楚的。
他家中好吃好喝地供着,又延请了名师指导,伯父空闲时还会指点于他,他依然没有考中举人,可柳贺呢?过的是最普通的生活,家中只有一位母亲,求学之路可谓艰难,贫家子弟考科试比富家子弟艰难数倍,总结起来四个字:求学无门。
因而从一开始,杨乡绅对柳家的家教便是放心的,若是那等懦弱、、无主见的子弟,是绝无可能乡试魁首的。
柳家穷便穷些,他家又不缺钱。
何况柳贺考了解元,柳家与贫苦一词已经没什么关联了,以杨乡绅的眼光看,柳贺相貌堂堂,目光又清正,是一位难得的好儿郎。
最重要的是,闺女满意。
他和夫人私下里已嘀咕过几回,都说女儿与柳贺碰面之后发了好几回呆,这可是往日没有的事。
“现在我唯独担心柳家少年郎年轻气盛,脾气太大的话,尧尧恐怕要吃苦头。”
“这倒不必担心。”杨家娘子道,“你去丁氏族学及府学中打探打探,若他性子太坏,同窗们总能知晓一些蛛丝马迹。”
“丁显丁琅两位先生作了保证,他性子必然是好的。”
“柳家娘子也说,冬日他们在乡下时,贺哥儿都让她先生,灶台上的事他也是懂一些的。”想到这里,杨家娘子瞪了杨乡绅一眼,“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水可曾烧过一壶?”
杨乡绅:“……”
他自小锦衣玉食,哪里的水也轮不到他来烧啊!
总而言之,柳家与杨家虽然还未明谈婚嫁,彼此之间却有了一份默契,纪娘子将新上门的媒婆全推了,到年前这段时日一直盯着新房的整修,除此之外,两家也在努力为年轻人制造机会,再多谈一谈,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及时改正也来得及。
这是因为杨柳两家都极疼孩子,又因双方都只有一个,自然更为孩子的幸福考虑,也想给孩子留更多自在的空间。
……
这一年时间过得飞快,从应天府返回家中之后,柳贺几个月内应付的事比过去一年还多,到了年末他才真正静下心来开始读书,但不理俗事时读书是一重感悟,理会俗事后读书又是另一重感悟了,重新捡起书时,柳贺于读书一事又有了全新的体会。
十一月,他和纪娘子正式乔迁新居,顺便请村里人及登贤坊的邻居们热闹了一番。
读书一事他靠的主要是自己,但他安心离家读书及考试,靠的则是邻居亲朋们的帮助,柳贺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还是惦记着恩情的。
到了年底,柳贺又去参加了施允的婚宴。
施允婚宴邀请了族学中不少同窗,柳贺也难得见了汤运凤与于遥等人一面,两人如今俱已不在族学读书,汤运凤返回了丹阳家中,于遥则在府城中另寻了一位名师。
但两人都说,再考几年,若是连秀才功名也考不到的话,两人便不再继续了。
读书既耗费资财又耗费精力,若是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也只能及时止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