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贺又吃了两颗葡萄,这才提笔开始抄书。
虽文章学得艰辛,柳贺却从未放松过对习字的要求,入学之后,无论是破题还是写文章,柳贺宁可慢些也要将字写好。
丁氏族学书堂中藏的名家字帖更多,柳贺虽不能将书带出,却也可以利用午休时间模仿一二。
一转眼,一页大纸便被柳贺抄满了,这是一本镇江府士人出的乡贤录,印刷时用的就是最贵的白棉纸,这种纸纸色洁白,触手绵柔,写起字来墨色饱满,属于柳贺觊觎已久却买不起的纸类。
这次抄书用的也是白棉纸。
掌柜虽然没有细说,但柳贺猜,抄书恐怕是富商用来讨好本地士绅的,不管怎么说,手抄总是比印刷更能显出诚意。
柳贺目光专注,蘸完墨后,白棉纸写出的字比竹纸更显秀气,因它对墨的吸收更充分,柳贺不想辜负了这难得的好纸,一勾一划都极为用心。
据说眼下最贵的纸名为磁青纸,是用靛蓝所染,色如青釉,这种纸主要用来抄佛经,往往用金漆来抄,因而有“碧纸金书”之称。
这种纸的市价是三两银子一张。
柳贺只能感慨,不管什么年代,宗教敛财的本事都叫人敬佩。
抄书时柳贺便渐渐忘了时间流逝。
学堂外蝉鸣声阵阵,他却丝毫不受打扰,窗外偶尔有风吹入,将纸页吹开,柳贺拿镇纸压于其上,继续抄。
乡贤录上废话虽多,却也请名家写了一篇赞美本地乡贤的文章,格式虽不似应试文那么严谨,但文章本身还是有可读性的,柳贺抄时特意关注了文章的后几股,一边抄一边学文章。
正抄得专注,座位旁却忽然站了一个人,柳贺刚刚都没注意到,发现对方之后,柳贺停下笔来。
“不必管我。”施允看了片刻,问道,“这是在……抄书?”
柳贺点点头,将葡萄推了推:“施兄也尝一尝,施兄未返家吗?”
“我家就在南门大街附近。”
施允是府城人,家在丁氏族学旁边,稍稍走两步就能到,他平日就能回家住,只是他更喜欢读书时有人激励的氛围。
他原本打算来学堂读书,却不想学堂中已有人在了。
施允尝了颗葡萄,便继续看柳贺抄书,便是乡贤录这等最无趣的文字,柳贺也投以十分的专注,他在抄书时极其安静,整个人仿佛与学堂外的书融为一体似的。
施允本就不喜人吵,见柳贺在练字,他也静静坐在一旁,翻书看了起来。
柳贺转瞬便抄了大半,他搁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身体,继续看刚刚的文章。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施兄,宽以居之仁以行之一文可否借我一观?”
施允转过身来,思索了片刻:“稍候片刻,借我笔墨一用。”
施允便将自己那一篇文章默了下来,递给柳贺。
“多谢施兄了。”
施允外表淡漠,骨子里其实是个挺热情的人,柳贺与他相处时并不抱过多期待,可施允待他却比旁人更亲厚些。
“不必客气,算是谢你葡萄之请。”
柳贺笑道:“那施兄你多吃几颗。”
大明朝的水果种类比柳贺想象中丰富多了,常吃的品种大多都有,当然,后世时髦的榴莲车厘子之类的是吃不到的,至于葡萄,应天、镇江二府一直有种植葡萄的传统,后世闻名的丁庄葡萄便是产自句容。
“施兄可知这葡萄由何人带进句容?”
“仙翁抱朴子。”
“施兄果然博闻强识。”
抱朴子便是东晋葛洪,据说葛洪是句容人,曾在此修炼得道,茅山的壮大似乎也与葛洪有关联,金山寺的和尚降妖,茅山的道士捉鬼,住在镇江府城内,幸福感着实满满。
施允似乎挺喜欢吃葡萄,柳贺请他吃他也不客气,甚至直接坐到柳贺旁边,看他研究文章。
这篇文章是前几日丁显布置下来的作业,诸生各交一篇,柳贺的弱项依旧在收尾上,他对比施允和自己的文章,只觉对方之文到后股束股时气势愈显磅礴,仿如滔滔不绝一般,而自己的文章则有些虎头蛇尾,破题最佳,也算言之有物,可用来支撑破题的内容却显得单薄。
“施兄作文时是如何想的?”柳贺忍不住问。
“要一鼓作气,不可束手束脚。”施允接过柳贺文章,先看破题,如今族学众人都知晓柳贺破题厉害,文章结构也并不松散,只是他作文时思虑太多,处处都要,便反而有些拘于形式了。
施允给柳贺点出了几个毛病,都是一语中的。
“施兄的意思是,我该学唐宋文章?”
“这个得看你自己的长处。”施允道,“柳兄可拿出那日舌战葛长理的气势。”
柳贺:“……”
好吧。
其实丁显也和他提过,让他下笔时不妨狠一些,笔锋激烈一些,再慢慢转向柔和,这样操作起来更容易,若是一开始气势便不足,文风再想转反倒难了。
柳贺便遵照施允所说练起了文章。
那本乡贤录字数不多,再稍加把劲就能抄完,书肆那边掌柜也不着急,柳贺可以缓几日再交。
眼下趁着施允在,柳贺便将那篇文章重写了一遍。
“宽以居之,仁以行之”一句出自《易》,是说君子为人要宽宏大度,做事要讲仁义、行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