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远跟上去,试探地问:“纪总,我该怎么处理呢?”
大张的窗户外,是容城美丽的夜。一眼望出去,建筑全被高低错落的灯带环绕,五光十色地镶嵌着这个城市,车流在它们脚下穿行、交汇、密布,也像一条条斑斓鲜活的河。因此这种时候,天空往往是很容易被人忽视的,夏安远视线从纪驰的后肩往上,空中看不见星星,只有几团被城市灯光烘亮的乌云。
汽油味伴随着点火声被风吹过来,纪驰吐出那团散形的烟气,只给他一个侧脸,像是把这事全然不放在心上:“要是喜欢,就留着慢慢喝。”
夏安远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纪驰的侧身后,高楼上有夜风,拂过纪驰的身形,又拂在夏安远脸上,有种微妙的惬意。
想到昨夜独自站在这里时还是狂风暴雨,窗帘卷成狼藉的模样,而现在,纪驰就在他旁边,里外都是宁静的夜,酒店沐浴乳在纪驰身上留下高级淡雅的芳香,风一吹,似乎就要在空气里散了,让人嗅着有好些舍不得。
这是教人不经意就会放松的时候,绷住夏安远心脏的那根弦松下来,他又忍不住往前靠近半步,对纪驰轻声说:“纪总,您不给指示,我哪里敢擅自处理呢?”
纪驰转过身来看他,背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转角漂亮的颌骨让阴影吞掉了一些,但脸被客厅暖色的吊灯照亮,微湿的头发随意往后抓,只留下稍短的几缕垂在额前。眉目便清晰地显露出来,太过贵气,也太过英俊了,相对十多岁的纪驰来讲,其实这样更锋利更有杀伤性的英俊,与他的身份也更相宜一些,只是淡淡的一眼而已,就足以让在他跟前的任何人心脏狂跳,低下头自惭形愧。
夏安远太明白自己当年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被魇住是因为什么了,更别说现在。照常理,他也应该低下头回避,毕竟他总是不擅长对视的,可这个时候,在那般虚惊一场之后,在宁谧舒缓的夏夜中,他却接住了纪驰的视线,安静地等着他回这句话。
“我不是给了?”纪驰终于开口,烟雾模糊了一瞬面目,要笑不笑的。
说不准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夏安远只觉得自己好像还在那片黑暗的山野里喘气,余震,他走好几步才感受到大地晃动,听到它来自四面八方的轰鸣。纪驰此刻的心思似乎也跟那座山里面的余震将来时一般莫测,但夏安远猜测这只是纪驰某种令对手无措害怕的方式,是面对实力浅薄的对手时,高位者随意的出招。
夏安远习惯了,因为这么些日子,他们没有一天不在交锋、不在较量。
他浅浅地笑:“我是挺喜欢这茶的,”夏安远看着纪驰,目光一错不错,“不是觉得它比您家里的那些茶更好喝,而是觉得它合适。”
烟的味道很浓,纪驰抽的是好烟,它钻到人肺里的时候,甚至会令人产生一种飘飘然的晕眩,这让夏安远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当时纪驰在林县买的那几包白沙,那些烟他会动吗,长到这么大,纪驰接触这种价位烟草的次数一定屈指可数吧。
“粗劣,便宜,味道算不上太差,理所应当出现在街头巷尾的小餐馆里。”夏安远解释,“我觉得这是该我喝的茶。”
他见到纪驰眸色深了些,又缓缓道:“不过,这不是完全出于主观上个人口味的喜欢,这是一种可选择性的喜欢。纪总,您应该明白的,有时候,喜欢某些东西,喜欢某首歌,某篇文章,更多的原因在于附加在它们身上的一些意味、一段经历,或者说一份情感,而不是它本身。许多人选择结婚对象也是这样,种种缘由归结下来,其实就是因为觉得合适,觉得合适,才觉得挺喜欢,觉得挺喜欢,就可以选择接受。”
夹在纪驰指尖的烟已经燃了三分之一,烟烬眼看就要掉下来,夏安远伸出手,替他接住了,纪驰垂眸看他掌心那截灰色,好一会儿,问:“所以呢,你想表达些什么?”
夏安远也垂下视线,跟他一起盯着自己的掌心,风将它吹得微动。
“所以,如果是以您说的‘要是喜欢’为依据的话,这其实并不足以拿来当作掌控我如何处理这份茶叶的理由。”
他合拢手掌,攥住那截烟灰,过了几秒又摊开手,烟灰散得不成形状,灰色烂成了黑色,将掌心与指腹染脏。
“如果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处理,我大概率不会想要留着它。”夏安远抬头,看着纪驰黝黑的眼,继续说,“因为,我接受今天这份礼物的缘由,是基于您,不是它本身,就算张总这份和您买给我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好一些,我也想不出,究竟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张总的这一份。哪怕理由是‘做人要懂得珍惜别人的每一份善意’或者是‘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这种好好观念也不行。毕竟,我没什么文化和教养,只是一个粗鄙的高中肄业生。”
夏安远笑了笑:“纪总,您觉得我这个处理方式怎么样?”
遥远的街道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但很快又寂静下来,风将纪驰的头发吹干了,有不少发丝渐渐往他额前垂下来。夏安远判断不出究竟是空调风凉快,还是窗边的自然风凉快,但在这里站久了,其实很舒服的。
夏安远依然等着纪驰回答他,虽然弯弯绕绕,他相信自己一定答好了这道题,因为他实在清楚,这就是纪驰想要的东西。
寂寂。纪驰没马上应声,似乎将这段话回味了一会儿,然后才轻笑一声,嘴角只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抬手,将那支烟送到嘴边,烟丝在“滋滋”声中被烧得猩红,他在腾然上升的烟雾中看夏安远,用似乎含着一点趣味和愉悦的眼神,随即他翻转手腕,将那只他抽了一半的香烟,送到夏安远嘴边,眉头淡淡地挑了一瞬,示意夏安远咬住它。
因为吸烟的动作,夏安远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纪驰的唇上,他一直觉得,纪驰的嘴唇形状其实很像那些漫画里的主演,薄的,但弧度又有很性感的味道,笑与不笑都气度不凡,再加上他抽过烟后会有舌尖扫过嘴唇的小动作,此刻唇肉泛着一点细微的水光,夏安远看着它,移不开视线。
“随你,”纪驰说,“想怎么处理,就可以怎么处理。”
夏安远听到这话,笑了,他用那只干净的手从纪驰手中夹走烟,含进嘴里,心想自己如果给的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他一定连半个字都懒得吐在自己脸上。
支撑不了几口,烟就要燃尽,他想要回客厅去扔掉烟头,正准备转身时,却被纪驰攥住了手。
是那只夏安远被烟灰染脏的手。
夏安远想抽出来:“纪总,很脏。”
“嗯。”纪驰点点头,却不松手,反而将他往自己怀里面拽。
夏安远站得很稳,没被他拽动,烟丝烧到尽头,火焰的温度烫得他指节发痛,他抬起那只夹烟的手,指了指自己身上:“还没洗,一身都是火锅味儿,留神给您沾上了。”
纪驰闻言,轻轻松开了手。
夏安远趁机想要赶紧去把手上的东西扔掉,没来得及往后退,腰上被一把环住,那股劲很大,将夏安远往面前揽的同时手臂往他背上滑。
被失重感打懵的时候,夏安远才意识到又被纪驰用这个对待小女孩的姿势抱起来了,他没敢用双手攀住他,只是一只手微微扶着纪驰的肩膀好让自己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带着尚未熄灭的烟头远离他。
“那就去洗澡。”
说这句话时纪驰的模样倒还很正经,他横抱着他,穿过客厅走向卧室时,脚步在茶几旁边顿了下,“先把烟掐了。”
第66章此为纪驰所有物
浴室通风系统很强劲,夏安远脱光衣服迈进去的时候,先头在墙壁上留下的水汽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看了看靠在门口尚未离开的纪驰,又看了看头顶的莲蓬头,犹豫片刻,还是侧过了身体,下一秒就准备伸手去开开关。
“你就准备这么洗?”纪驰冷不丁地开口。
夏安远迟钝地转头,见到纪驰落到自己腿上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被纪驰亲手包扎过的伤口这时候已经换过药了,其实真的只是两小道划伤,医生将原先劳师动众的一圈纱布绷带换成了几小片,在夏天,捂那么严实反而容易感染。
这一茬他确实没记起来。
“这个……应该能拆吧?”说着,夏安远躬下身,想要去把那几块纱布给扯掉。
“你那么在乎你妈妈,”纪驰的声音在浴室里响得很空旷,“难道她没有教过你,这种伤口是不能碰水的么?”
夏安远动作顿了几秒,他抬头对纪驰一笑:“纪总,这不用妈妈教,小朋友都知道。”他无奈地摊手,“我得好好洗一下啊,而且这么点小伤,没什么大碍的。”
纪驰慢悠悠地走到夏安远面前,视线长久在他浑身上下毫不避讳地梭巡:“你口中的没什么大碍,”他伸手,微凉的指腹碰上夏安远脖颈往锁骨处一道浅淡的疤痕,又往下,是手臂和腹部的陈年伤疤,“也指的是这些么?”
这种若即若离的触摸很容易给人带来酥麻的感觉,肌肤上来自另一个人的皮肤触感和温度,也能轻而易举地调动所过之处神经点的敏锐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