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我欠你个人情罢。」雍夜王轻笑,随即提高了音量:「商夕绝,我和吟鹤要用硫石炸开这堆山石,你和沧海躲远点,别被碎石误伤了。」
「好!」商夕绝抱起沈沧海,退到远离豁口的安全处,高声道:「你们可以动手了!」
他低下头,向沈沧海笑道:「原来吟鹤也来了!这更好,干脆下山後甩开雍夜王,我直接带你回永昌,省得再生枝节。」
他话音刚落,闷雷般的爆炸声响彻山头,堵塞豁口的巨石被炸得四下飞溅,雪尘翻涌,弥漫人眼。
见商夕绝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那边,沈沧海咬牙,悄然抬手,指尖拈著枚铁针,那是捕鱼後废弃的铁针,他适才在冰窟窿边偷偷捡了一枚藏在手里。此刻终於等到了商夕绝分心的良机,他不再迟疑,朝男人腰後的软麻穴扎落。
商夕绝全无防备,腰眼一麻,顿时全身无力,瘫倒在地,瞪著沈沧海手里的铁针,惊怒交迸。「你干什麽?」
沈沧海紧闭著无血色的唇,没吭声,又飞快扎了商夕绝身上好几处重要穴位。商夕绝充满愤懑指责的双眼终是缓慢阖起,陷入昏睡。
丢掉铁针,沈沧海呆呆地对男人凝望许久,才涩然喃喃低语:「我永远也不会跟你回去,当你的侍童……夕绝,对不住,我说过一辈子都要和你在一起,可你若决定从此不再见我,我实在没办法再待在永昌王的身边,只能离开。你就把我忘了罢。」
他轻柔地抚著男人生满大片紫色胎记的左脸,眼前缓慢浮起的,竟是那个w阳高照的盛夏,夕绝期待地朝他伸出手。「沧海,我来找你了……」
男人当时,笑得温柔而又羞涩,目光更虔诚无比,仿佛沈沧海就是他的一切。
那时,他抓紧了商夕绝的手,以为今生都不会再与之分别。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狠下心肠,抛弃那个孤单的人。
一滴透明无色的水珠,终於从他眼角跌落,掉在了商夕绝的脸上。
商吟鹤连用三枚硫石,几乎将那大堆山石夷为平地,等灰尘散开,他吩咐随行的侍卫上前,从碎石间清出条道路,与雍夜王一同进入找人。
发现商夕绝昏迷不醒,商吟鹤吃了一惊,便想去搀扶,猛然省起不妥,生生忍住。转而取下自己的披风,将商夕绝头脸裹起,叫进数名侍卫来扶人,又瞪视沈沧海,怒道:「他怎麽晕倒了?」
「他本来就受了伤,大概是因为先前爆炸声太响,被震晕了。」
商吟鹤信疑参半,还想质问,雍夜王淡然道:「这里太冷,不宜久留,回营地再说罢。」说著抱起沈沧海,就往外走。
他目光流转,检视起沈沧海身上是否受伤,见沈沧海面色冻得青白,脖子上却残留著许多深浅不一的牙印子,他一怔,紫青双眸不禁微缩。
知道自己满身的痕迹,迟早瞒不过雍夜王,沈沧海转头躲开了雍夜王的视线,低声道:「被困这几天,我和夕绝就以湖里的鱼为食。」
雍夜王亦知鸳鸯鱼的毒性,即刻会意,怕沈沧海尴尬,便不再多看。托著他快步而行。
既救到了人,一行人随即下山。
雍夜王抱了沈沧海共乘一骑,问明他被掳的经过细节,叹道:「我就知道此事和黑翼吉师两国脱不了关系。可惜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麽,我和吟鹤率人在冰海附近搜寻你们两人,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还好今早我回到你们帐篷里,看到留言,才找来这里。」
商吟鹤策马在旁,阴狠地道:「你我最初去质问火赤候和乌术纳时,那两个卑鄙小人还拼命地抵赖。以为不认账就可以不了了之了?哼!我看他们是活得不耐烦,竟敢来招惹永昌国!」
「主谋多半是火赤候,不过乌术纳倒未必知情,可能是他手下人为主报仇心切,瞒著他与火赤候联手行事。」雍夜王边说边摇头,暗忖这场祸事,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商夕绝自己出手太狠,结下了深仇。黑翼吉师两国充其量也是以牙还牙,谈不上卑鄙。
最倒楣的,莫过於沈沧海,被扯进这无妄之灾。
这趟冰海之行,於沈沧海而言,真可谓多灾多难。看来他确实得尽早带著沈商两人返回雍夜族。
众人回到冰海之畔,已是黄昏,夕照拂在水面,光影斑驳,宛若点点碎金。
这天的赛马刚刚结束,众人正簇拥著胜出的骑手笑闹狂欢。雍夜王一行人的归来,并没有引起太大动静。
沈沧海和商夕绝被送回了帐篷内。
商吟鹤极想查看皇兄的伤势,苦於不能在雍夜王面前表现得太过关心露出马脚,只得作罢,领著侍卫,气势汹汹地去找火赤候和乌术纳那两人算账。
雍夜王煮了些热水,替沈沧海泡暖双足,换过干净衣物後,见商夕绝躺在褥子里,仍未醒来。他皱了下眉,正想过去掐人中,却听沈沧海推著轮椅来到他身後,轻声道:「我扎了他几处要穴,不到明天中午,他不会醒。」
「为什麽?」雍夜王诧异地转身。
沈沧海涩然一笑:「他那次旧病复发,醒来後,就已经是永昌王了。」看到雍夜王神情错愕,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连日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雍夜王。
雍夜王愣了片刻,才苦笑:「怪不得他近来总是怪里怪气的,这下麻烦可大了。」
心头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再往永昌王心脏刺上一刀,可万一力道没拿捏准,说不定男人就此丧命。纵使侥幸成功,也没人能担保永昌王会从此消失。
他沈吟半晌,认真地问沈沧海:「你说夕绝他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你打算怎麽办?」
沈沧海只是默默望著商夕绝,良久,低下头,平静地道:「雍夜王,待会就请你把他送去鹤王爷那边罢。我不想再和永昌王见面,你若是觉得我继续待在你族里,会给你族人带来麻烦,不妨送我回姑苏。」
两相不见,对於这两人,或许是个不错的抉择,只不过……雍夜王紫青双眸一阵光彩变幻,最後轻拍了拍沈沧海的肩膀,道:「也好。既然你决定了,我现在就把他送回去,今晚你我启程回雍夜族。」
「不。」沈沧海突然抬头,脱口否决,又对商夕绝看了好一阵,几经踌躇,终於似下了什麽决心,道:「我想到了还有件事没做,就迟点再走吧。」
雍夜王鲜见沈沧海如此犹豫不决,正待追问,忽然听到帐篷外有人大喊道:「族长,夫子,我们也来了!」
「离风?」这小家夥,怎麽大老远地跑来冰海看热闹了?雍夜王弯腰钻出帐篷。
沈沧海刚推动轮椅转过身来,便见帘子掀起,少年一阵风般扑了进来,兴奋地囔道:「夫子,你看,还有谁来了?」傲雪凝q整悝
看见欧阳麟随之入内,沈沧海并没感到奇怪,强打精神对欧阳麟微笑著打了个招呼,陡然间见到了被欧阳麟身体遮住的另一人,他一震,竟说不出话来。
那人只比离风略大著几岁,神态却比离风成熟得多,满身仆仆风尘,走过来俯身将沈沧海用力抱紧,喜极而泣。「大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世上唯一的亲人突然出现眼前,沈沧海惊喜过了头,直到脸上湿湿的,沾到了对方的热泪,他终於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替自己最疼爱的四弟抹著眼泪,不胜悲喜。「日暖,你怎麽找到这里来的?」
雍夜王返进帐内,料想他兄弟俩重逢,必有不少体己话要倾诉,外人不便多听,於是叫上离风和欧阳麟,悄然离去。
「是元烈告诉我,大哥你被人带到了雍夜族。我四处打听,不久前才到西域。不巧大哥你又跑来看狩猎盛会,我不想多等,就请你那学生离风带路,上这来了。」
沈日暖不愿大哥担心,便长话短说,将自己寻人的经过一笔带过,更不提途中诸般艰辛,扭头朝商夕绝打量一番,道:「大哥,他就是那个跟你同住的永昌人?」
沈沧海心知弟弟与离风一路同行,肯定从离风嘴里听到了他和商夕绝的关系。点点头,正想著该怎麽向弟弟解释自己喜欢上了个男子,沈日暖却微笑道:「大哥,你今後是准备在西域长住,还是回姑苏?要是回去,不如把他也带上。」
记忆里这四弟最是顽皮冲动,如今可变得稳重多了。沈沧海惊讶地看著他,随即叹息著摇了摇头。本就不欲再给雍夜族惹来祸端,想求雍夜王送他回去,四弟来了,正好。
「日暖,我随你一起回家,就我们两人。」
「那他呢?」沈日暖有些意外。
「他的事,我日後再告诉你罢。」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沧海柔声道:「日暖,我要出去找个人,你先在这里坐一会,替我照看他。那边包裹里有干粮,你饿了就先吃。还有,他受了伤,那几处穴道是我封住的,你别给他解开。」
沈日暖虽然好奇,但在江湖漂泊经年,已不再是当年的莽撞少年,当下点头应允,目送沈沧海出了帐篷。
外面天色已然全黑,篝火和星光交响闪烁,点缀著夜色。
沈沧海的目的地,是那个离他不远的帐篷。他将自己慢慢推近帐篷,还没开口,红衣男子高大的身影已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是你。」红衣男子一望他身後无人,笑道:「你那朋友呢?」
「我就是为了他的事才来的。」先前已深思熟虑过,所以沈沧海此刻语气异常平静,仰望男子,道:「我想请无双公子再施妙手,替我那朋友除了脸上那胎记。」
「哦,他决定了?」
沈沧海微摇头,「他还不知道。是我想让他能像个常人般生活,不用再遮遮掩掩。」除去那片骇人的胎记後,永昌王的心病也应该消失,不至於再讨厌自己那张脸,不会再把自己囚禁在那个简陋的斗室里。
纵使他已决意要回姑苏,从此与夕绝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他也不要那个孤单可怜的人再受永昌王的折磨。
「这……」红衣男子微一迟疑,帐内人却逸出声清冽华丽的轻笑。「红尘,先请那位公子进来罢。」
心跳在那魔魅的声音里又变乱了,沈沧海正觉难受,红衣男子已将他推了进来,手掌按上他背部,输了些真气给他。沈沧海狂跳的心脏顿时略有舒缓,感激地回头,向红衣男子道了声谢。
转首,终於在烛光里看到了一个席地而坐的水银色男子背影。墨亮如乌檀木的长发披泻而下,黑得仿佛将他周围的光焰都吸敛进了发丝之间。
仅是个背影,已令帐内烛火黯然失色。
「莫忘看了一整天赛马,刚睡著。我怕吵醒他,红尘,你先带莫忘到外边走走吧。」男子轻轻地将他臂弯里熟睡的男童递给红衣男子,然後旋身,面对沈沧海,优雅微笑:「沈公子,你真的决定要我替贵友医治?」
男子一双墨玉眼眸含笑流转间,仿佛蕴藏著无数种情感,千变万化。
沈沧海蓦然觉得,那尊已破碎的瓷像根本就及不上真人万分之一的风华,也难怪伏羿为之痴狂……
对面那双魔眸一阵变幻,似是窥透了沈沧海的内心,缓声道:「伏羿向我提起过沈公子和贵友。即使看在伏王的情面上,我也愿意医治公子和贵友,何况还受过你们赠粮的恩惠。」
伏羿?!沈沧海一怔,也不知自己该伤怀还是该高兴。伏羿想必是认为亏欠了他,所以才想让无双公子医好商夕绝的脸,可是他又有地方需要医治的?
心神飘忽之际,听见那无双公子续道:「沈公子的双腿,似乎也并非完全不能康复,可否让我一试?非~凡~」
沈沧海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婉言谢绝了。「沧海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不敢再劳烦公子。公子肯医治我的朋友,沧海已感激不尽。」
这双腿,是他欠大夫的。他害大夫失去了一条腿,家破人亡,合该在轮椅上度过余生,以此偿还自己年少无知犯下的罪孽。
无双公子想不到他会拒绝,朝他凝睇片刻,微笑颔首,转了话题:「那就把贵友请到我这边来罢。我先替他除去胎记,再看他身上何处的皮肤合适,给他换上,不过得将养上数月,方能与他脸上原来的肌肤完全生合。」
「用我的可行?」看到无双公子目露讶色,沈沧海反而轻松地笑了。
夕绝为了救他,连性命也可舍弃,他却要弃夕绝而去。一生一世的承诺,已被他亲手打破,那至少临行前,他想为夕绝做点什麽。
「皮肤再生时,痛楚不小……」无双公子似想劝说沈沧海放弃,但见沈沧海清隽的脸上仍挂著恬静笑容,他静默了一阵,终是微叹点头。
奇异的药香味混著白雾,慢慢地从架在火堆上的小瓦罐里飘出。
沈沧海平静地坐在轮椅里,看弟弟将商夕绝背进帐篷,放到已经铺好的一条被褥上。
沈日暖怀疑地朝帐篷里那个正在清洗双手的水银色背影看了几眼,委实不信有人有如此神奇的医术,能将那永昌人的胎记消除,不过既然大哥信,他也不忍心泼冷水,问道:「大哥,你要在这里一直看著麽?到时鲜血淋漓的,我怕你受不了,还是回去吧!」
「我好歹也算半个大夫,没那麽怕血,不碍事。你连日赶路也累了,自己回去睡觉罢。」如果被弟弟知道他要把自己的皮肤剥下来给夕绝,绝不会答应。
雍夜王那边三人也听到了动静赶来,把个小帐篷挤得满满的。红衣男子还抱著孩子,此刻不得不干咳一声,开口赶人。「诸位还请跟我出去,别让我朋友分了心。」
众人听他说得在理,也不好意思再逗留,随他鱼贯而出,帐篷内终於清静下来。
一小碗冒著热气的药汁端到了沈沧海面前。「这是麻沸散,喝下它,可以很快陷入昏睡,不会感觉到疼痛。」
沈沧海接过药碗,见无双公子已端起另一碗麻沸散,撬开商夕绝的牙关,缓慢灌下。他不再犹豫,静静地喝下了碗里药汁,随後一点点,被越来越浓重的黑暗夺走了意识。
再度睁开双眼的瞬间,已是翌日正午。他已经躺回到了自己的帐内,俯卧著,身体仍因麻药的残余药力而僵硬,连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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