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系列[18部全集]作者:尘印
无意的,而且他连女儿都那么大了……”
“那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只不过是他来村子后收养的女孩罢了。”
余幽梦截断紫冥话头,眉毛微微一蹙又扬起,对视紫冥。直看得紫冥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开出了一朵花,余幽梦才牵了牵嘴角:“放开。”
啊?紫冥低头,终于发现自己双手不知从何时起,竟已抓住了余幽梦的手。难怪,余幽梦的表情,会那么奇特。
“我之前,好像已经警告过你,不准再动手动脚的……”余幽梦拖长了声调,冷冷地,一字字提醒紫冥。
手指在紫冥脉门一弹,紫冥只觉火辣辣地如遭电击,连忙松手。
余幽梦冷笑一声,一掌跟着当胸拍到。
紫冥眼睁睁盯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掌,思绪紊乱如麻,惟独没想到要闪避。
手掌噗地击上胸膛,竟轻软如棉毫不带力。
“为什么不躲开?”
掌心已贴上紫冥衣衫,却发现紫冥半点躲避的意思也没有,余幽梦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撤去掌力,瞪着紫冥!这家伙,居然不怕他真的下手?
紫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嘴一咧,不禁笑起来。看来,眼前的男人,心地可远没有嘴上说的凶狠。
被笑得有点恼羞成怒,余幽梦刚想开口呵斥,眼神蓦然转凛冽:“小心!”
掌心外吐,将紫冥平平推出数步,另一只手在桌面轻轻一拍,已借力斜纵而起。
几乎同时,数十道白芒从屋顶破洞中疾射下来,“笃笃笃……”尽数钉上供桌。有铁莲子、飞蝗石、蒺藜钉、袖箭……
每件暗器都打在余幽梦适才坐的位置,深嵌入木。
若非余幽梦闪得及时,恐怕已全身穿孔。
紫冥脸色变了,一股怒气还未发作。一条瘦小人影自屋洞跃落,双手连扬,密密麻麻的暗器似黑压压的蝗虫、韩脚尖尚未着地的余幽梦袭去――
“暗箭伤人的家伙!”紫冥大喝,连人带剑扑去,扫落成片暗器,但仍有不少呼啸着飞向余幽梦。
那瘦小人影大喜,笑声粗嘎难听之极:“大魔头,你的死期到了。”
话音未落,余幽梦双袖翻飞,掌心上下虚空相对,如在胸前画个圆圈,那些暗器顿时齐齐掉转了方向,在他两掌间滴溜溜轮旋。
“该死的是你!”伴着声不屑冷笑,余幽梦手掌轻描淡写向外一翻,暗器宛如长了眼睛,直追那瘦小人影。
那人惊叫着倒退,却快不过暗器飞速尾追。几十枚暗器全打中他胳膊,血珠飞溅。
他发出记惨叫,忍痛还想往祠堂外冲,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架上他脖子。
那人终于停下脚步,是个六十来岁的瘦小老叟,看看横剑拦在面前的紫衣青年,再看看缓步走近的余幽梦,他本就枯黄的脸更加灰败,浑身抖如筛糠。
余幽梦眼光在满地暗器上一掠而过,微露嘲讽地笑了:“你是山东鲁家霹雳堂的人?当年你们堂主和三名长老一起随各大门派围攻我,结果无一生还。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暗算到我?”
那老叟听他一言道破自己来历,张大了嘴巴,连想说几句逞强话撑场面也忘了。
紫冥没好气地道:“喂,问你话呢!还有你怎么知道余前辈在这里的?”
黑鹰也低啸着飞来,在老叟头脸附近盘旋,叫得凶恶,大有再不出声就要将他眼珠啄出之势。
余幽梦微微颔首,紫冥问的也正是他心头所思。原以为隐居二十年,江湖中人早已遗忘他这二十载前已“死”的人。况且此番从射月国边境行来,只为了却心愿,并不想再起风波,他途中都是风餐露宿,鲜与武林人照面,孰知居然这么快便有人找上门来。
这消息,也未免走漏得太快了些……
一丝淡淡杀气染上眉梢,不愿再造杀孽,并不意味他可以任人宰割。
“你有胆杀我,竟没胆回答我么?”他微笑,瞧在老叟眼里却是惊心动魄的恐怖。
老叟身子颤栗,想硬充好汉,声音还是克制不住地发了抖:“大魔头,你,你别得意,就算杀了我,还有大帮英雄赶着来替武林除害呢。你能杀尽天下英雄吗?你……”
“呸,呸!老王八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紫冥不耐烦地打断他,生平最听不惯这种自命侠义的家伙大唱高调。他手腕轻侧,剑刀在老叟颈中勒出道血痕:“少罗嗦,说,谁告诉你们天下英雄,余前辈在这里的?”
这“天下英雄”四字,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说得怪声怪气,极尽讽刺。
老叟涨紫了面皮,怒道:“小子,你、你勾结邪魔外道,你居然胆敢跟天下――”
“跟天下英雄为敌是吗?你倒很会替人乱扣帽子的嘛!”
紫冥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扫了眼神色自若的余幽梦,佩服起他的好定力。现在,他完全可以理解二十年前,余幽梦何以将所有来犯的高手杀得半个不剩!
如果是他面对这群所谓的天下英雄,他也非把这些人杀个精光才能出口鸟气。
他朝老叟做个鬼脸:“我本来就是邪魔外道,就要跟你作对又如何?嘿嘿,快说,不然,哼!”
手底短剑一送,老叟杀猪般狂叫起来:“我说,我说,是――”
“是你该上路了。”
祠堂外,一个男人声音毫无预兆响起,低沉冰凉,似突然从地下传来。
一条纯黑长鞭此话音更快一步挥了进来,鞭梢连舞两个圈,已卷住了老叟受伤的那条胳膊。
“断!”使鞭人低叱。
胳膊被硬生生从肩头扯裂,随长鞭飞上半空,洒开无数血珠。老叟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紫冥面上嬉笑顿敛,疾冲上前,一把抱住余幽梦,连滚几个翻,避开了漫天血雨。
“干什么?”猝不及防地被紫冥扑倒地上,还滚了周身灰尘,余幽梦莫名其妙,刚问得一句,随即收口。
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落满了血水。骇人的是,红色的血一接触到地面,立即变青、再变绿色。沾到血的土壤,也急遽冒起缕缕白烟,凹出蜂窝状的无数小坑。
好厉害的毒!
扑通一声,老叟直挺挺摔倒,身体自肩膀伤口处迅速溃烂,转眼化做滩血水。
紫冥咋舌,这用毒的本事,跟他有的拼。起身慢慢撑着灰土,望向走进祠堂的人。
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一袭漆黑如夜色的长袍拖地,披散的头发也暗黑如墨,仔细看,又夹杂着不少老年人特有的灰白。双唇却鲜红得像抹了朱砂,似乎比额头上那颗血红的宝石额饰还耀眼几分。
男人的眼睛细长若柳叶,流泻出刀锋一样的森冷寒芒,此刻,就朝两人瞄了过来。
“现在,该送你们两个上路了。”
他轻抖手里长鞭,甩掉了那条胳膊。喉咙里发出低沉一笑,长鞭矫若游龙,带起尖锐破风声,横空挥来。
紫冥横剑,才摆了个起手,面色惨变――
那鞭子的目标,不是他和余幽梦,竟是放在供桌上的小玉瓶。
“不要!”他看着玉瓶被鞭梢卷起,飞上半空再落下,灵魂恰似被长鞭打下地狱,全身冰冷僵直。
余幽梦目光也跟着玉瓶上落,眼看瓶子直往地面掉,紫冥还是像吓傻了动也不动,他皱眉,肩头微晃,就要伸手去接。
“别碰!”紫冥冰凉的手及时阻止了他,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神情却十分坚决地向余幽梦摇了摇头。
就在余幽梦一迟疑间,玉瓶砸落地上跌得粉碎,里面的尘泥见风顷刻变色,蚀入土中。
黑衣男人刷地凌空一甩长鞭,细长的眸子刀锋般在紫冥脸上溜过,哈哈笑道:“算你聪明,这毒只要碰到一丁点,就会从头烂到脚,哀号三天三夜才能死透。”
紫冥紧抿唇,死死盯着尘泥没入消失的痕迹,握紧了拳头――那是他唯一可以用来怀念燕南归的一点东西
倏然进出一声痛彻心肺的狂吼,人剑合一,幻作道紫虹飞冲黑衣人。
“我绝不饶你!”
剑气狂烈却章法全乱。黑衣人冷笑,长鞭如有灵性,舞出几个鞭花,毒蛇般穿过紫冥剑影中空门,鞭梢尖利直刺心窝。
余幽梦一凛,疾纵上前,左手在紫冥握剑的尉底轻轻一托,紫冥手中剑不由自主向上送了两分,那鞭梢不偏不倚正扫中剑身,叮地弹了回去。
两点寒芒也自余幽梦袖中飞出,沿着鞭子划向黑衣人手腕。
黑衣人一声大叫,长鞭护身,似陀螺急转几圈,那两点寒芒登时像碰到漩涡被吸了进去,几滴血却随他的闷哼洒了出来。
旋转的黑影遽然停顿,男人看了看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腕,眼里闪烁起嗜血的光芒:“这笔帐,我记下了。嘿嘿,你们两个,准备下地狱吧。”
长鞭遥遥挥出,缠住祠堂外一株参天古木,借力一荡,黑衣穿过浓密枝叶,眨眼消失。
他来无影去无踪,唯有祠堂外树叶被他劲风带起,簌簌飘摇,映着太阳洒下满地斑驳光斑,昭示这并非幻景。
“……好身手……”
远离江湖二十年,武林中居然出了这等诡异如鬼魅的高手……
余幽梦凝望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凝神细数,也想不出当初参与围攻御天道的门派中有类似此人的路数。
他放弃地摇头,转身问:“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你……”
望见紫冥短剑支地,半蹲着对玉瓶碎屑发呆,他怔了怔,不再说话。
窒息般的沉寂中,紫冥扔掉短剑,捂住脸,指缝里挤出干涩的苦笑:“从前,我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救不了。如今他的尸骨洒在我面前,我还是救不了……呵,我怎地这么没用?”
余幽梦看着他肩膀在抖,吸口长气才压下心头那丝隐隐抑郁,过去轻轻拍了拍紫冥肩头以示安慰。
温暖的手掌拍在身上,紫冥陡然间忆起幼时生了病,或是学会了新学的诗歌,燕南归都会拍拍他,摸摸他的头发抚慰他。一时更是悲从中来,猛地抓过余幽梦的手,大哭起来。
他从小就要强好胜,不想燕南归总当他是个不懂事爱哭闹的孩子,记忆里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未曾再掉过眼泪。即使燕南归年前惨死,他狂饮狂醉,却依然没哭。但此刻,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通通见鬼去罢,他只想痛快发泄一场。
“你……”看着总是嬉皮笑脸的青年在面前嚎啕大哭,余幽梦倒不忍心抽回手,只好尴尬地牵了牵嘴角。
算了,就让紫冥哭个够罢。
滚烫的眼泪一颗颗滴到他手上,他无奈望天,发现自己似乎对紫冥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不由幽幽暗叹一口气――这趟出谷,本是为解开心里数十年的结,可事态,却仿佛不太受他的控制了。
一切,都从留下这本与他和阮烟罗毫不相干的惫懒家伙开始……
烟罗他……现在会在做什么?
☆☆☆
客来顺的大门虚掩着,酒幌子和揽客的灯笼也摘了下来,显得有几分冷清。
村里人听酒保说,阮店主一早突然决定停业,说是年岁大了,想落叶归根,准备变卖这小客栈后带女儿回老家去过日子。村民不免连叫可惜,毕竟这村子里,阮店主烧的那手好菜无人能比。
院里青石桌上,饭菜飘出阵阵香味。
“阮店主,真的打算这两天就启程?”
端坐的白衣人撩起一角蒙面白纱,轻啜一口茶,向桌对面的人惋惜地道:“秦苏日后,可就尝不到阮店主的美酒佳肴了。”
阮烟罗放下筷子,点头道:“收拾得快的话,明天就走。”
“爹爹,咱们就不能迟点再走么?”宁儿起身替阮烟罗和秦苏斟着茶,嘟着嘴不是很高兴。
昨天才被秦苏公子救回家,今天爹爹叫她去请秦苏公子来客来顺商量事情,她还以为爹爹会往亲事上头说,暗自又羞又喜高兴了半天,哪知竟是道别。可再怎么失望,究竟是女孩儿家,不敢表露得太明显。
见爹爹朝桌上已经吃得七七八八的几个碟子一呶嘴,她委屈地收拾起碗碟走去厨房。
“阮店主,令嫒似乎不太想走得如此仓促啊!”秦苏在厚厚面纱后轻笑。
阮烟罗微微眯眼,透过厨房窗子看着宁儿在灶台刷洗锅碗。良久才回头,淡然道:“我心意已决。不过还是要多谢秦公子,昨天救了小女。”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向秦苏照了照空杯,算是以茶代酒表了谢意。
秦苏微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秦苏昨日不过正巧上门想来一尝店主的拿手好菜,既然店主请我去祠堂救人,秦苏哪有不去的道理?”
他也一口饮尽杯中茶,笑道:“其实阮店主根本无须急匆匆远走他乡,只要店主开口,秦苏愿为店主解决所有的麻烦。”
阮烟罗脸色微变,浓黑的眉毛轻跳,转瞬又恢复平静:“你既然跟他交过手,就该知道他的厉害。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是秦苏自己的事,不劳阮店主操心。”秦苏笑里隐藏锋锐:“我敢夸这个口,自然能做到。呵,当然,秦苏也不会平白无故为店主出力,要向店主讨样东西做交换。”
阮烟罗真正变了面色,那条伤疤随着他肌肉抽搐一阵扭曲:“我不懂你的意思。”
秦苏似乎在面纱后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阮店主。”
他话中威胁浓烈得叫人无法忽略,阮烟罗薄唇紧抿,神色凝重注视着空杯,半晌将杯子往石桌一顿,恢复了轻描淡写:“你要的东西,我早就给了你,不是么?”
“你给我的根本就不是完整的‘大还咒’!”
秦苏反常激动地站起大吼,随即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深深呼吸压下情绪又坐了回去,指着自己白纱后的面孔:“阮店主,我的脸变成现在半人半鬼的样子,都是拜你的‘大还咒’所赐!你敢说你没在上面做手脚?今天你若不把解救的心法拿出来,休怪秦苏翻脸无情!”
阮烟罗丝毫没被他的杀气吓倒,镇定自若地拿起茶壶,缓缓替自己斟着茶。
“七年前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要挟我拿‘大还咒’来换清净度日,不然你就将我的行踪泄露给他知晓。我也早告诫过你,故老相传‘大还咒’这门武功心法凶险异常,练不得法就有后患无穷,你却依然一意孤行,怪得了谁?”
秦苏狐疑的目光在阮烟罗脸上打量:“你也曾练过这心法,为何你的容颜却没有改变?”
“‘大还咒’共有九层,我当初才练到第五层,就给废了武功……”阮烟罗平静地喝着茶,语气淡淡,听不出半分伤感,忽又笑一笑:“你如今,应当已将近神功大成,才会变成如此模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