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临风,雪花朵朵在绯紫色的轻纱间穿梭飘扬,青铜兽炉里袅绕吐着曼佗罗花粉独特的沁人甜香,同清亮古筝的天籁之音交织缱绻,幽绵如梦,叫人浑不知天上人间。
伏羿身着绣金丝墨花缎袍,外罩一件纯白雪狐皮裘,英岸中平添数分儒雅文气。正倚案席坐,指尖和着曲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玉案,陶然自得,锋芒四射的目光却始终不离身边敛眉抚筝的清雅男子。
淡淡一皱眉心,君无双止弦:“你已经看了足有两个时辰,不嫌累么?”
“呵,怎会?倾慕之人近在眼前,只怕一辈子也看不够。”
在射月国宫中住了也有廿来天,君无双却仍是不习惯伏羿赤裸裸不加掩饰的言语,扭头不答。伏羿见他窘态,不由低笑。
“又笑什么?”君无双瞥他一眼,岂不知伏羿心思?随即便觉自己多此一问,抿起粉色薄唇,颊上微微发红,转头望向纱外。
已是春浓时节,射月国位处西域腹地,却依旧天寒地冻,这两天更是飘起春雪。他伤势几天前已然痊愈,但拗不过伏羿,披多件黑貂锦袍抵御风雪,墨亮围脖衬着水晶般面容那隐约一抹红晕,越显肌光莹透,直令伏羿看呆了眼。
射月国人本就生性爽朗,不比中原儿女含蓄内敛,伏羿更是霸气天成,但在君无双面前却半点也不想摆出君王架势,以免遭他反感。连日来早忍得辛苦,如今见君无双丰姿撩人,心痒难搔,一时忘了收敛,倾前揽住了他腰身。
君无双表情略僵,却没有抽身闪避。伏羿反而一愣。
“我还以为你会躲开。”蓝眸在君无双无甚喜怒的侧面审视良久,渐渐腾起笑意:“可以么?”
贴面吻上形状优美的淡粉唇瓣,细细舔过又用力一吮,立时泛呈殷红,感觉怀里的身躯轻震,但依然一动不动。伏羿飞扬的双眉慢慢皱紧,托起了君无双下颚,眯起湛蓝如海的眸子,似极荒原狩猎的野狼。
“你不拒绝?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不出声我可就当你默许了?”另一只手却已探入银衫内,虚虚按在私密处,若即若离。
一丝忧悒阴郁划过君无双墨玉眼瞳,无数种迥异情感在瞬息千变万化,翻涌沉浮,徐徐湮灭一片空白,唯见眸更黑,浓得像劈不开的墨夜,幽邃莫测。最终连眼帘也轻轻阖上了。
无声……
伏羿陷在他衣下的手慢慢收拢,一捏突然放开,悻悻道:“君无双,你这算什么?你对段红尘多年情意竟浅薄至此吗?”虽然朝思暮想都盼着这一刻,但君无双这般轻易就容他上下其手,足见薄情寡义,他心里也登时凉了半截。起身凭栏远眺。
一阵死寂中,君无双清冽的声音响起,空空洞洞:“世间当真有人能爱到至死无悔吗?就算有,那个喜欢段红尘的君无双也已经死了,被他亲手一掌打死在雪地里了。”
微笑着叹了口气,抱起古筝从伏羿身边走过。
“等等!”
伏羿悚然动容,从天山一路归来,任他旁敲侧击,君无双都对受伤之事闭口不谈,更毋庸说提段红尘。直到今日方听到这平平淡淡一句。疾探手,一把扣住君无双手腕,眼光炯炯,毫不畏惧对上他魔眸,似要洞穿他内心。
“你真的放得下过往种种?那为何愿意留在宫中?”
君无双诧异抬眸,就见伏羿苦笑摇头:“你骗不了我的,你容我亲近无非是想借此逃避。倘若真能忘得了那姓段的,你还会来利用我么?恐怕伤势一好就不告而别了。”
“我伏羿也不是蠢人,尚不至于以为这区区射月国的王位权柄就能留得住你,虽然我起初确实想以此讨你欢心。只可惜,我宣告百官时,你眼里根本不见丝毫喜色。”自嘲一笑,凝视君无双渐变苍白的脸色,禁不住长长喟叹――
“君无双啊君无双,你有时,真是叫人又怜又恨,却又偏偏还是要爱你。”
叹息回肠荡气,湛蓝的眸子却益发光亮起来,灼热逼人,仿佛有团火球在熊熊燃烧,向君无双越滚越近……
无法招架的狂热……君无双浑身轻颤,蓦然五指一划,弹开伏羿脉门,一点足便朝前纵去,心已乱。
“你为什么只想逃?既然你自己都说以前的君无双已经死了,那为什么不能当自己已死过一回,如今再世为人重新活过?”
尖锐的质问像针扎进他的耳,他的胸,君无双抿紧唇,更加快了脚步,突然袖口一紧,被伏羿大力拖住,顺势拉近。
“别再躲了,君无双!”
筝落,弦断。
人亦倒下,黑发纠缠一地。
“……我对你,并无情意……”避开身上伏羿炽热得似乎要将他烧为灰烬的目光,君无双静静望向榭外,碎玉琼屑仍飘舞不停,凉入心脾……
“现在没有,不代表今后也没有。”伏羿淡笑,自信满满。蓝眸交错流转着怜惜与情欲,俯首,用唇融去君无双嘴角沾着的一朵雪花。
“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来忘记段红尘,如何,君无双?”
伏羿笑着,摘下他束发的汉玉镂金冠,捧起一缕柔亮乌发吻了吻,倏地轻轻从中拔落一根,吞入肚中。
“我射月国世代古礼,吞下所爱之人的头发,即是对天盟誓永不背叛。君无双,我伏羿爱你之心,此生到死都不会变。”
眼前的雪慢慢模糊起来,酸楚自喉咙涌上,君无双涩然开口,却是笑声,连自己也控制不了:“如果那所爱之人是个秃子,你怎么办?”
“啊?哈哈哈……”伏羿一怔后大笑:“即使秃子,也多少该有几根头发罢,除非是和尚。嘿,不过头上没有,别的地方嘛,哈哈……”玉人在抱,再也抑不住兴奋,手掌滑进君无双两腿之间,隔衣搓揉。
君无双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阻住他进一步举动,在他欲望氤氲的笑脸上凝睇半晌,垂眸:“你可知我教有一血咒,只要两人结了合体缘,再以血施咒,那两人从此就只识对方,只爱对方,直至有一人死去方得破解此术。”
伏羿笑容凝固,君无双悠悠续道:“只有如此,才能帮我彻底忘掉他。你现在,还愿意被我利用么?
”一推伏羿站起身来,掸了掸衣上雪花,笑如凄雨。
“那样的爱,你还要吗?”
瞳孔收缩又舒展,伏羿一握拳:“为什么不要?你既可以决心忘却以往,我又怎会做不到?”拉下君无双,指指自己肚子:“你的头发都已经在里面,难不成还能剖开肚子拿回去?呵!”
魔眸流光飞舞,已辨不出是惆怅还是无奈,或者什么君无双自己也理不清的感觉……没有再说话,他缓缓取下伏羿的雪狐皮裘,又解开织锻腰带。
“让我来。”伏羿转瞬赤身裸体,就去抱君无双,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这么主动。啊?――”
身体突然被推倒玉案上,触肤生凉,他起了一层寒粒,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慢慢宽衣解带的君无双,猛地醒悟,俊毅如雕刻的脸上首次露出尴尬。
“我一直以为,你是下面那个……”摸摸鼻子,伏羿苦笑。
君无双停了手,居高临下瞅着他,一言不发。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伏羿吐口长气,从容转身,趴跪在地,双手扶住玉案:“既然那姓段的能做得到,我自然也行。”
强健的男性身躯顺从地跪在了面前,黑发披散脊背,透着一股野性,和红尘一样浅蜜色的肌理……
幸亏伏羿背对着他,所以他不用担心,就当眼前的,是红尘吧,是他三年来,无数个深夜迷梦里紧紧抱着、密密搂着的红尘……
撩开浓密黑发,环住那没有一丝一毫赘肉的腰,轻轻地,近乎虔诚地吻上伏羿的背。
温热的触觉从背部肌肤相贴的地方沿着脊梁蔓延,带起微痒。伏羿低笑,声音极富磁性,如筝暗鸣,却隐隐杂一丝嫉妒:“你对他也是如此温柔?”明知此时最不适宜提起段红尘,但偏偏忍不住,话出口便立即后悔。
同红尘完全迥异的嗓音令君无双一僵,停下亲吻:“……别说话……”默然片刻,再度覆上那线条优美流畅的柔韧裸背。
伏羿微微苦笑,果然不再出声。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君无双渐渐移后的手,感觉最隐秘的部位被手指按揉抚弄着,终是逸出低哼。腰不受大脑支配地想要摆脱君无双的手臂,反被牢牢环抱、抬高――
进入是超乎他想象的痛,身体似乎从股间被一分分撑裂开来。强烈的压迫感随缓缓探入的火热侵占了他的意识,张开嘴却喊不出,只紧紧抓着玉案稳住难抑颤抖的身躯,背肌隆起,飘雪里仍闪着汗光。
那一次,红尘也是痛得满头满身的汗……君无双痴痴凝望着,低头吻去汗水,入嘴同样咸涩,却透着苦,再没有那躁动的太阳的味道。
即使太阳,也有沉没的时候。与生俱来的地位权势,匡复皇朝的雄图霸业,也会在天翻地覆的一瞬间面目全非,成为他做了多年的一个长长的梦,一个荒唐得叫他想笑又想哭的谎言。
曾踌躇满志,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身披龙袍,脚踏万里江山,含笑挺立那鲜红胜火的人面前,看那双星亮的眼睛露出比从前任何时刻更深的钦佩与爱慕。可风云变幻,那已是他至死都无法再实现的奢望妄念,皆因大梦已醒。
梦尽头,他一无所有。苦心经营的一切,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爱过刻骨铭心,也仅余泣血锥心的痛楚。
悠悠红尘,冉冉浮生,他该怨天?怨地?还是怨谁?
残梦难再圆,不如斩断所有,当自己已在那冰天雪地,死在了痴恋一生的人掌下。从此世上,再无为情所苦的君无双,也再无人会去纠缠段红尘。
就让诸般爱恨恩怨、悲欢离合尽皆随风而逝!
一抬头,已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奋力顶进紧窒深处,狠狠咬破指尖,挥血洒上伏羿颈背,仿若花开荼靡,灿烂华丽几近妖异。
血一样的红,火一般的红,鲜艳的曾经夺走他心神魂魄的红,漫天席地包围住他……
“……红……尘……”
最后一次凄然长唤。血冷,天昏,苍溟飞旋回转,一切如梦似幻,卷入无底的深黑漩涡……
“红尘!”
风惊雷一脚踢开竹扉,斜倚门框,瞅着默默坐在竹床上仿佛神游天外的红衣男子,不由嘟起嘴:“喂,你已经坐了一天了,不怕屁股坐烂?”
木讷的脸转了过来,眼睛黑沉沉的,一点被他逗乐的样子也没有,风惊雷挫败地耸耸肩,猛摇扇子。
那天顺着雪地一溜蹄印,还以为很快就能追上,谁知那些尽是千里良驹,直至出了天山都不见踪影。
他与红尘沿途打听,确有一行十数骑往东直上。但问起其中是否见一银衫男子,那些路人便夹七杂八讲不清楚。他两人又不想半途而废,只得跟着,一路时快时慢,竟追回了京城。
君无双仍是半点音讯也无,路上红尘已越来越沉默寡言,等到了京郊竹外轩,更是坐定君无双床上,再无声出。
老狐狸也终于尝到心急滋味了吧,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死撑着不肯救他?风惊雷夸张地叹着气,长长伸了个懒腰。
“你还闲着干什么?”红尘突然说话,害得风惊雷半个呵欠噎在了喉咙里。
“你不是会算卜吗?还不快算算看,他现在哪里?”红尘盯着他,急切又带点责备:“上回来竹外轩找不到他,是你算到他在城门外的。”
“这……”风惊雷尴尬地笑笑,脚悄悄往外移:“那次是我唬你的,我这个什么雷神之子,最多替人医个头痛脚痛的,嘿嘿。又不真的是神仙,哪能掐指一算,通晓过去未来的啊?”看见红尘骤然似要吃人的目光,他咽着口水,小声嘀咕:“我上次是问了京城的教徒才知道无双去了城门嘛,哪像你,一看人不在,转身就跑,再说,我要真会算,还用得着跟你一起白跑回来吗?”
兀自喋喋不休,红尘一闭眼:“滚出去!”
风惊雷叉起了腰,长这么大,人人当他神灵般捧着供着,几曾听过一个“滚”字?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就要发作,但歪头看了红尘半晌,吐口气:“算了,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我也不来跟你计较。”慢慢走出轩外,自言自语叹道:“早知你这老狐狸脾气这般臭,我干嘛还要教众去城里打探消息?让你急死好了。”
百无聊赖,就蹲在屋外,拿起根枯枝在地上信手涂鸦。画了半天一丢树枝:“我饿了,进城吃饱再回来找你。”拍拍衣上灰尘,挥着扇,大摇大摆地走了。
暮色渐渐压下,周围朦朦胧胧似隔着层看不透的纱,红尘依旧一动不动坐着,任凭夕阳余辉一点点自他身上收走,寒气却似有似无地从脚底升腾。
无双,究竟在哪里?……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击出那一掌,也更想不到无双竟然没有躲避。那夺口而出的殷红的血,溅湿了银衫雪地……
紧紧抱住双臂,喉头挤出几声痛苦含糊的低吟,颓然一仰,合衣倒在床上,睁眼望着屋外黑夜。
无星无月,天空像个墨黑的罩子,吞噬了大地,无边的黑,无边的沉寂。
无双躺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孤独地瞧着黑暗打发慢得似乎停顿的光阴?
轻轻地蹭着枕,仿佛还残留着无双清幽淡雅的香味,就像在君府的竹屋里,他和无双的发,缠绕着铺满了雪白的枕,两人晶莹的汗水,沾湿了发,印湿了枕,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那一刻,如能永恒,该有多好。
他就可以永远以为自己是无双心中至爱,可以永远沉溺在那双流光飞舞的眸子里,永远地快乐下去…
…
可惜,梦碎、泪残,才发现已回不到从前。
水气慢慢地渗进枕头,红尘翻身坐起,抱过枕头堵住几将爆发的嚎啕,肩头剧烈抽动着――
纵然如此,还是忘不了他,日日夜夜让痛苦煎熬着自己。只因为,依然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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